第 44 章(2 / 2)

宋老師終於肯放開手,還在他背後拍了拍,笑吟吟地說:“看你這一身的汗,都是在城外等我時曬的吧?你先去換衣服,這張紙不用印了,等你多練幾張,覺著自己刻得力道適中、刻出的字好看了咱們再印。”

他想把自己教學失敗的實證拿走,桓淩卻按住那張紙道:“這張紙還能再用,且留給我吧。”

……沒事,小師兄就是節約。等他拿這紙多練幾回,把紙麵都劃滿了,就顯不出來他握著人家的手也沒教好力度了。

宋時自我安慰了幾句,便說:“回頭我叫匠人給你做一套新印盒,你想什麼時候印書,什麼時候自己就能印了。這套我還得先用它油印一部《白毛仙姑傳》,拿去建陽賣了,揚揚武平縣的名;然後用它印個幾百份邀請函,請福建名士才子都到咱們建的講壇講學,你看如何?”

桓淩沉思了一陣,眉頭微皺,卻是不太讚同。

宋時詫異道:“師兄的意思是不能請人來講學?可前朝朱陸兩家鵝湖之會的盛事,至今學子仍是人人稱羨,本·朝□□也極重視讀書,我欲在武平設一場由本地名士共同論經析理的大會,難道不成麼?”

桓淩微微搖頭:“我不是說這個。講學自然是我儒家盛事,我不讚成的是你先印了《白毛仙姑傳》去賣。你這印法開一代先河,字體也博采眾家所長,又借這刻筆的特色獨豎一幟,是名士大家的印法。若你先印了書放到書局裡去賣,那便是將這士人之書變作了匠人之書,可惜了你的印法和筆法了。”

也是啊……

油印對現代人來說簡單,好像隨便來個中學生都能幫老師印卷子,可如今在這大鄭朝卻是隻有他一個人能刻版,想找個接手的人都找不著。

要印這書,首先得找個識字的匠人來,這人要能耐下性子花大量時間改練硬筆書法,最後還得有套字帖給人練,都練好了才能開始練習刻版、印刷。他教小師兄這麼個殿試前十的天才學神,也不能一步教到位,換了彆人,得多長時間才能教會他印書?

那這套書就不能隨便賣了,可以包裝一下當個小禮物,隨邀請函一道送出去。

他便說了這意思,桓淩這才點頭:“當今才子名士皆有些傲氣,你就發了請柬過去,他也不一定肯來。若將這書隨贈送過去,哪怕人不肯來,看見這書也要欽佩你彆有才思清韻。”

咳,小師兄真會說話。

宋時也特彆真誠地誇他:“小師兄也是我認識的第一才子,等書做好了,我第一個送給你。”

桓淩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敢接受這第一才子之名,猶鬱了一會兒,卻隻輕輕點頭:“那為兄就等著師弟的書與請柬了。”

既然油印從普通的,隻能印個試卷、小報、私印書檔次的技術提升到了士人專用等級,那印的東西就得少而精了。

既然是走高端路線,索性就再高一點,《白毛仙姑傳》搞起限額供應,隻給進士、致仕在家的官員贈書,沒官職的給一張請柬就行了。

書由他親自刻印,每一頁都經他跟桓小師兄聯手精校,有錯的旋即挖版改錯,細細印在光滑雪白的皮紙上。唯有繡像他自己來不了,好在原先叫匠人印的那版裡就有畫好的插圖,府裡也有極好的雕版工,桓淩這分府之尊要尋人乾活,在班的匠人自都兢兢業業,不敢敷衍,照著原圖精雕細刻了出來。

封麵也配了圖,從上到下分彆畫著三個傳統仕女風格的女性:最上的是紮紅頭繩的布衣少女,中間是披著白發的女子,左下卻是挽高髻的雍容少婦,象征喜兒一生的轉變。

——其實按他本心,隻畫上麵兩個就行,不過現時的觀眾喜歡大團圓,他又不想處處搞土改,最終隻能折中妥協。

因封麵要畫圖,就沒用市麵上常用的藍紙,而是用白色粉箋作封皮,先印繡像,再由畫匠給人物描上色。他自己隻管刻了一份仿宋體的主副標題印成書簽,讓人粘在晾好的書封上。

印書數量是按著這幾年《進士登科錄》裡福建籍考生的數量來的,請柬卻是足足印了上千份。不光舉人、秀才有份,連同還沒考上秀才,但有詩文在書生間流傳的名儒、處士、山人都能得著一份。

不過這種邀請函隻是聽課的邀請,跟VIP客戶的講學邀請函不完全相同。

兩份邀請函都是現代風格的折疊請疊,封皮上印著交融水墨和木版畫風格的交椅山,山體懷抱一座講壇。唯有右側配的字不同——一者是邀請對方來講學,一者是邀請對方參加這場大師講學的盛會。

內頁則是他自己寫的《修建福建省名士講學會壇記》。

文中細細記述了他觀武平縣衙差清丈土地時,見豪強多占田地而使百姓窮困,貧家子弟無力念書,恐致武平縣文氣漸衰的痛心與悲涼。為使本地書生有地方開文會、講學,為使百姓能聽到聖人至理,他特地挑了交椅山風景秀致之地,為真學者建起講學論壇。

但這青山環抱之地、端陽麗景之天,若隻有武平一地的書生得享講學的樂趣,也忒辜負這美景和講台了。故而他特地印出邀請函,請全省名儒才士,凡有興趣的,皆可趁端陽長假到武平縣參與這場儒家盛事。

——講文學也好、詩詞也好、經義也好、性理也好,隻要真有才學,講學內容不涉時政、不影射當今天子與朝廷大臣,什麼都能講。

字體纖細剛勁,畫麵清麗秀致,含意無窮,紙亦是敷粉塗臘的厚實皮紙,足可當作案頭把玩的佳品。

宋時親手糊了個挺實的紙袋,裝上一套VIP邀請函和書,雙手遞到小師兄麵前,含笑邀請:“下月端午正日,我武平縣便要開講學大會。若不幸沒有彆家名士到場,就全丈師兄你撐場麵了。”

怎麼會沒有彆人,他親眼看著宋時刻版,還幫著他校過書的,拿到這邀請函,都恨不能端午節立刻到來。那些不曾見過的,哪兒有不被這套書函一眼驚豔,立刻就想見見製書人的?

桓淩接過紙袋,看著書封和邀請函上纖秀卻極具筋骨的文字,再看一眼宋時長身玉立,弈弈神令的模樣,下意識比較了一下——

還是字不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