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2 / 2)

提學禦史都要親自去參加講學大會,那麼哪怕主辦的隻是個小縣縣令之子,這場大會至少也能揚名一時,載入文章了!

方提學走後,陶府尊便喚來管事,給府裡相熟的名士、鄉宦致信,叫他們若得工夫就去武平看看那場講學大會。萬一能在會上壓倒其他府縣的才子,不特是給府裡爭名,更是顯耀了他們自家不是?

他親自下場勸人參加大會,自然響應者眾。除了那些本身就常欺淩佃戶、強占產業,看著《白毛仙姑傳》就心虛的,大多名士看見這份前所未有的邀函,都會生出幾分好奇心,想見識見識那大會能辦成什麼樣。

也想見識見識製出這不知是什麼書體、什麼印法的請柬的人物。

所以方提學去武平縣一路上,就常見著精心裝扮的名士與他同路而行。且因他一個提學出行,處處都要通知當地官府迎送,竟不如那些才子走得快,目送了許多人先他一步去往武平。

宋時這些日子也是頭一次見著這麼多名士。

他原以為自己不過是個縣令之子,以本人身份下帖子請人講學,可能請不來什麼人,卻不料來的人卻比他想的還多——

外府縣的官員自然不會拋下政務來武平,在家閉門守孝的進士也不能來,年老有疾的也犯不上來這一趟。卻有一位致仕的前湖州知州歆慕宋縣令拔除豪強大戶的風采,特地來此見他,順便試試登台講學;還有一位早年棄官回家,開書院廣教學生的吏部文選司郎中,特為體驗一下登壇授書的樂趣而來。

而來聽講座的舉人、生員、處士、山人更是日日不歇,再加上他們所帶來的家人仆役,算下來竟有個省級大學生運動會的選手人數!

爆了爆了!

第一屆武平縣講學交流大會開到這個規模,實在太令人滿意了!

不過這人多了,憑他跟桓淩兩個人就有點招待不過來,若叫衙差招待又不符合對方身份……

於是他就找上了那位曾背叛同學,偷偷給他傳遞消息的趙書生,請他幫忙接待客人。

武平縣以林泉社為首的才子、生員們自然都接了他的帖子,有的願來,有的卻因和王、林、徐等世族關係密切,不願與他見麵。趙悅書卻是個堅定的挺宋派,接著他的信便從家裡出來,當麵接下了這個千鈞重擔。

他不僅能拉人接待,而且若是來的人太多、書院裡住不下的話,還能將家裡莊院借出來招待這些外鄉才子住。

——他唯有一個要求,就是讓李少笙也在會上幫忙,他們好私下有機會聚聚。

宋時簡直有些可憐他們,歎道:“你們這麼偷偷摸摸地也忒辛苦了,就不能找個書院一起讀書嗎?你要肯到我的書院講課,我讓李小哥住進去當舍監,總不會你家裡人還能管到書院去?”

趙悅書眼瞳猛地睜大,爆發出一陣垂死之人看見救命稻草的光芒。但那光閃了閃又暗下去,搖頭道:“不成,我如今還是以舉業為先。我隻盼早日中舉,就能啟程上京了,到時候與少笙留在京裡或外省念書,日日廝守,何等快活?”

宋時想說他們學校也要開高級班,說不定這回大會後就有好老師了,卻見他滿臉不忿地說:“咱們福建本就將男子的情誼看得比夫妻重,我與少笙要好有什麼不對?彆處聽說有契兄弟幾十年不娶親,互相扶持到老的,也是美談哩!”

……行吧,你好好念書,爭取早日獨立。

宋時默默祝福了他一句,然後按他要求寫了封信給他父母,證明他是借調到縣裡工作,不是在外跟男子遊玩。

有了趙悅書斡旋,林泉社主席沈世經與剩下的幾個書生終於可以放下麵子和同社被削功名的仇恨來幫忙了。他們其實接著請柬就想參加這盛會,甚至早在講壇建起時就想上去講課、辯難。隻是宋縣令父子下手覆滅了林家,他們怕接著宋家的帖子就主動上前有失書生風骨,直等到如今才等到了台階下。

有他們和宋時考中秀才的同年們幫忙迎賓,來參加講座的人便依功名和口音分開,順順當當地在武平安住下來。

五月初一一到,桓淩便飛馬從府城趕往縣城,遠遠便在交椅山下見到了正在講壇前接待客人的宋時。李少笙和趙悅書兩人坐在一旁登記身份、分發出入證,兩個人才乾一個人的活兒,宋時也不計較他們的工作效率,慢悠悠地跟一位穿大紅紗衣、頭戴鮮花,長須垂頸、身前身後由許多美婢姣童簇擁著的風流士子說話。

——隻能慢點兒,因為兩人都聽不懂對方方言,交流全靠不是太標準的西南官話。

他在一旁勒住馬,等著宋時忙完這一攤,周圍不見有彆的客人,才牽著馬過去,掏出請柬玩笑地在他麵前晃了晃:“這位朋友便是負責招待參加講學大會之人的麼?在下新泰二十年進士、汀州府通判桓淩,受邀來此講學,卻不知該住在何處?”

宋時笑著接過請柬,見他沒帶家人,便親自領著他到桌前,一本正經地對趙李二人說:“替桓大人登記在講學那本名簿上。”

不特南人說話北人聽不懂,北人說話快了,南人也聽不懂。趙悅書他們就沒聽懂桓淩跟宋時的玩笑,本本份份填了表,又填桓淩的出入證——證上寫著他的身份、年紀、外貌特征。唯獨寫到居住地這一步,宋時便快一步將出入證搶過來,含笑說道:“不必填了,我師兄不住府賓館,就住縣衙裡。”

他拿了出入證便道:“師兄既來了,我這個師弟自然要做陪,等我去叫幾位朋友來招待客人,就跟師兄離開。”

他去臨建的休息棚裡叫了位孫生員,將這邊登記的事托付給他,自己騎上馬帶桓淩回去。

路上桓淩便問起他這幾日是否辛苦,想起他應對那位傷眼的紅衣士子,不禁感歎:“今人隻說要學做名士,卻不知魏晉名士放曠是因朝局不善、天下塗炭,士人朝生暮死,不得不以放曠形骸之舉解脫內心苦悶爾。如今這些人隻肯學其放曠的外表,卻哪裡有半分名士本質在其中。”

故意著此妖服,帶著狡童美婢前呼後擁,這算什麼名士氣派,不過借“名士”二字掩其好色放浪的本性罷了。

桓淩家教甚嚴整,輕易不肯說人壞話,終究隻搖了搖頭:“還不如那趙書生。當日見他便隻一個李少笙,今日見他也仍隻一個李少笙……人終究是有深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