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2 / 2)

他們辦的是講學大會,福建這場會彆的都不如他們蘇州,但講學講得比他們好,那就徹徹底底蓋壓過他們了!

昨天他們聽說老師在外頭講壇上講學時也曾出來看過,也見了有老師用這種講法教書。

當時他們看著這講壇安排的樣式新鮮,可講起課就和他們在課堂上看著老師教訓學生一樣,叫人提不起興致。卻不想今天的講壇上多出一張屏風似的巨大講義架,仿若換了個講壇,而講學的老師和助教換了人之後,台上講學的場麵也比昨天好看了數倍——

就像泥塑木胎的人像,忽然換成了個活色生香的美人。

台上那位助教看似隻聽講、提問,實則隱然把控著整場講學的人;老師講學時也不是一味傳授自己的所知,而是隨時與他的助教互動,依著他的問題調整自己講學的內容。

眾才子都已是將四書解到練熟的地步,所以更清楚這場講學中講到的,都是學生念書時容易忽視,或實在縹緲難明,隻得含糊過去的地方。

講學的人講得好,助教的問題也問得恰到好處,換一個人也講不到這樣的水準。

他們這幾天遞了帖子想拜訪宋時,卻一直不得回音,看來倒不一定是他不敢見他們這些真才子,而是忙著設計新講法,安心要再次從大會上壓倒蘇州人……

他們還能仿他的講法嗎?

可若不仿,還能想出更好的講法嗎?

這一場講學結束後,幾位有見識的才子都陷入了深思,反倒是年紀最小的劉昌無憂無慮,對著講台點評道:“我還以為他是見過徐兄之後自慚形穢,不敢跟咱們蘇州文士見麵,看這樣子,他是真的在忙講學之事無暇分身。”

徐珵不禁苦笑:“那天是我叫他說得無言以對,他有什麼怕見我的?我還猜是他自恃上場講學會出了名,目中無人了,看來也不是。”

可他們畢竟是江南知名的才子,又不是哪個下鄉小縣出來的書生,就不能騰出一晚上工夫請他們見個麵,談談詩賦文章麼!

這些人怎麼想仍是覺著委屈,祝顥這個領頭的便安慰大家幾句,又提出了個好主意:“方才我聽著他們說,這些老先生上台講學時還有彆人做助教,不必宋時每場上去。等他下來了,咱們便上前拜訪。”

他們說話時並不避人,周圍一些本地才子聽見他們是蘇州人,多有羨慕的,有自豪這場大會能引得蘇州才子來聽。也有知道內情多的,低聲嘲諷他們:“蘇州人去年仿著咱們福建辦了個講學大會,被他們講聽講的張公、蔡公、陶公……回來都寫了文章,說他們隻是‘屋下架屋,事事擬學’,不夠大氣!這回過來,我看又是來竊咱們大會的講學新法,回到蘇州用的……”

一個“仿”,一個“竊”,準準地戳在蘇州才子的自尊心上。

他們蘇州什麼從來都是最時興的,才子文章也是天下流傳效仿,如今不僅被人說是效法福建人辦講學,竟還說他們是要竊取彆人法子——

才子們氣得眼前發花,簡直要拍案而起,跟這群福建人打起來。正自憤怒,耳邊卻忽然響起一道沉穩溫醇的聲音:“這位不是蘇州徐生員?去年初秋一彆,不想今日竟在此相見了。”

徐珵的怒火驀地被打斷,轉向那聲音傳來處,剛想叫一聲“宋兄”,跟宋時告狀,卻發現站在外麵過道裡的並不是宋時,而是那天陪著宋時一起見他的桓大人。

桓淩一手按在桌邊,神色溫文地點了點頭:“你們要尋我師弟?他還要安排人換新講義,又要照顧這滿場師生,怕是抽不出身過來見你們。”

他竟都聽見了!

雖然他神情並不嚴厲,甚至可說得上寬和,徐珵等人麵上卻不由自主帶了幾分羞色,低著頭向他見禮。

桓淩卻不計較他們,也還了一禮,又問:“你們來此也是想要上台講學,還是想要學會福建這邊辦講學會的法子,自己回蘇州辦去?”

那些蘇州才子剛被人刺了幾句,哪兒有臉承認自己是來學人家辦會經驗的?都不肯說話,也不願意讓同伴承認此事。祝顥卻是個有擔待的人,頂著眾人勸阻、反對的目光說道:“桓大人說得是,我等其實是為了向宋君請教如何辦好這講學會而來。”

桓大人微微一笑,頷首道:“我想也是這般。我師弟要忙到大會結束也不得休息,這兩場大會我也從頭到尾看著他辦的,你們若有要問的,隻管問我罷了。”

他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抬手指向書院:“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看你們問不清也無心聽講學了,不如到書院裡借一間清靜屋子細談。”

他揮揮袖子轉身就走,才子們不管心態如何,都老老實實隨著他進了宋氏書院。

進了房間,兩方分賓主落座,祝顥便主動起來稱讚了宋時今日做助教時表現出的才學。能接住他親師兄講的課還不算太難,可若不是若不是本身就吃透了經義,理學工夫又深,是絕然不能每次提問必問到尋常人念書最難解處,自己對著台下學生講解時也不能這麼流暢自如。

對著師兄誇讚師弟,當然是要討桓公歡心,好叫他多講些辦大會的要訣。

祝顥見他心情愈好,便進一步問道:“不知宋君是如何想到這樣講學的法子呢?”

桓通判自來是個心底無私的人,對方真心求教,他便真心的答道:“是因我師弟天份驚人,辦這講學大會中凡遇有什麼難處,他隻消稍用心思就能想出解決之道。”

這算什麼答案?

眾人簡直要開口罵他“無恥”,桓淩卻愈發理直氣壯地說:“諸位都是難得的才子,自然知道人的天賦有高有低,有人苦讀半生也難解的問題,你們卻隨便看看書就能明白。”

這倒是真的……

輪到自己身上,他們自然不能不承認人是秉天地之氣而生,稟賦有厚有薄。許他們是那天賦絕佳的人,就得許宋時是個神童。

桓淩誠懇地說:“我師弟八歲開蒙,當年便能提筆作對子,十歲時神童之名已傳遍保定府。後來他被先父帶回我家,與我家堂兄弟四人一道隨先父讀書,卻是讀得最通透的一個。我雖然僥幸先他一科中試,但論理學、經義,師弟卻都不弱於我,這些年也不是我教他,而是共研經義,他也教了我許多。”

隻是那“於人欲見天理”之說,如今他還理解得不夠深入,就不能向彆人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