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2 / 2)

桓元娘臉色乍白乍紅,羞愧又不甘地問:“這話旁人又聽不到,兄長何須這樣訓我?兄長難道就沒有雄心壯誌……”

桓淩橫了她一眼,壓低聲音教訓她:“你自幼承庭訓,尚不知君臣父子耶?你嫁入宮中也隻是王妃,不是皇後,休得想這些不該妄想的東西!雖說你要做王妃,身份尊貴了,可隻要你一天還是我妹妹,我做兄長的便不能看著你行差踏錯!”

她入宮三年還沒能成婚,竟不懂聖上看這樁婚事的態度麼!難道他們竟以為當今真是個奢侈無度,借長子婚事斂財的昏君?

元娘一個父母雙亡、有過未婚夫的女子能選作皇妃,皆是大皇子生母賢妃主張,周王外家馬尚書與他們祖父權勢交換的產物:馬尚書不是翰林出身,早年又因軍功封伯,不能再入內閣,便倚勢援引桓侍郎入閣,以此換得一位忠於周王、又能在內閣代表自家利益的閣老。而桓侍郎得了大學士之位,又將一個孫女嫁作王妃,搏一個周王登基後的榮華富貴。

然而兩家隻顧著新朝富貴,卻沒想過這樣一場交換在當今天子眼中是什麼看的。

雖說天子素來寵愛周王,朝中上下早已視其為隱形太子,可這也不是永世不易的。天子年紀漸長,最忌殫的隻怕就是兒子與臣下背後勾結,竊奪權柄,而他們兩家正犯了這人君的大忌。

他雖勸不轉祖父,卻不能讓妹妹渾渾噩噩地被引上錯路!

他將當今宮中局勢與妹妹分析了一番,力勸道:“當初你入宮的事,你與祖父怕我阻攔,合力瞞得嚴嚴的不教我知道,才鬨到了今日這般田地。往事不可追……從今往後你隻管安份守己地做好王妃本份,不能再做出格的事。”

他隻願兩家的小動作彆牽累到周王就好,不然他們桓家哪裡還有麵目做臣子?

桓元娘腦中一片空白,隻想用力否認兄長的說法。她這樁婚事是太後與賢妃娘娘欽點,聖上還為她建了藏書樓,怎麼會如兄長說的一般,這樁婚事反倒惹了天子不悅呢?

聖上分明是看重她,看重周王的,周王成親後定然能順利封太子……

可她在宮裡孤孤單單住了三年,每次聽聞外頭有大臣上書,以為婚禮即將舉行,卻又被聖上以充實私庫為由阻止,也是真的。

她這場婚真能平平安安地結成嗎?

桓元娘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看著對麵神色沉晦的兄長,卻不肯低頭,咬牙道:“兄長說的我都記下了。但兄長當初既曾說過要遂我的心願,如今也請彆忘記舊願。”

桓淩從胸中深深吐了口氣:“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會不管你。但盼你以後遇事能與我說一聲,多思量一二,不要被權勢二字遮了眼。”

桓元娘低頭答應了,忽然又想起一事,問道:“那我前頭和宋家那樁婚事……”

桓淩疲倦地搖了搖頭:“宋師弟與咱們家的人不同,眼中隻有公利從無私利,你永遠也不必擔心他害你。”

桓元娘忽然有些哀涼悲憤地笑了一聲:“宋時與咱們家的人不同?在你眼中祖父與我謀的都是私利,隻有宋時樣樣都好吧?可我們這般汲汲私利又為了誰呢?難道宋時能撐起咱們桓家?”

豈止是祖父和妹妹,連他自己心中也隻是私利為重,比不上時官兒那種不計榮名、一心利國利民的氣度。

桓淩微微合眼,歎道:“你嫁了周王,從此便是皇室之人,該謀的是天下萬民之利,桓家將來與你出嫁之女何乾?你以後若能將百姓利益放在心頭,做一代賢後,咱們桓家家風清正,不愁將來不興盛。”

他與元娘之間仍有分歧,但至少叫她知道自家真正的處境,不要聽外人引誘,胡亂去不敢碰的權力,就能安穩些。

臘月底都察院會推的結果出來,他重新回去做了禦使,伯父也升任了正四品的通政司左通政。兩位坐監讀書的堂兄也在鴻臚寺掛了個八品虛銜,而桓文因隻用生員功名,被撥進了國子監讀書。

桓家上下都裁了新衣,重粉庭院,一派喜樂氣氛。唯有桓元娘叫兄長點破了這樁喜事背後的危機,歡喜得便不那麼純粹,懷著幾分向往與忐忑,慢慢熬到了正月初十。

正月初十清早,桓元娘便換上燕居冠服到祖先靈前行禮齋醮,而後便在禮官引導之下拜受祖父教誡,拜彆伯父、伯母、姑母等諸親長與四位兄長。

拜彆親兄長桓淩時,她臉上難得露出了一點脆弱,他兄長也不再說什麼教訓她的,隻憐愛地說了一聲:“元娘,珍重。”

她用力看著兄長,似要將那張可以讓她放心依賴的臉容印入腦海中。

將要告彆時,舊日的怨氣都已模糊,隻餘兄妹之間滿含親情的記憶。兄長待她雖然不夠體貼,但那些教訓畢竟是是為了她好,隻為了她這個人好,而不算計她將來能給自己帶去多少好處……

她帶著滿心思慮換上翟衣,等著周王親自到門親迎。

周王到門後要先行奠雁之禮,她在堂中第一次見到了未來丈夫的正臉。

之前選妃時周王也去看過,但她當時太緊張了,不敢抬眼直視,隻記得那時他身上的衣袍彩繡煌煌,明如天日,隱然已有天子氣度,從此一顆芳心便係在了周王身上。

而今她作為王妃,可以穿著吉服站在堂上直視香案前行奠雁禮的周王。但那片從選妃時幽然生出,在三年獨守空庭的苦候中積蓄漸深的情愫卻不知為何反而有所削減。

周王與她年紀相當,今年正滿十九,卻顯得有些稚弱。身材也還算高挑,臉龐、動作竟還是一團孩子氣,和她想象中與兄長一般成熟可靠的男子全然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