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1 / 2)

這學生的文章怎麼恰就寫到了他的心裡!

張瑛拿著那四道《春秋》題反複品讀, 越看越覺得這學生讀書讀得深徹。不提與他對《春秋》理解相同之處, 後麵四扇八比開闔議論中, 常常追究史料細節以佐證己說:

如論宋公易諸侯之序之事, 便能細細引注兩家諸侯來由、身份, 以及周禮所定的出兵之製;論霸主合兵討叛亂之國題時, 竟將如何用兵、用謀講得有條有理、細如掌上觀紋;論賢臣離本國而出奔外國,便能詳論臣子出身家族、國家情勢,賢臣去後本國的興衰, 以辨其出奔的對錯;論周王與王後夫婦之義時則又能將當時天下之勢囊括其中……

他是真的精熟春秋史實, 不光是背幾本闈墨, 甚至不光是看本經與後人傳注能看出來的,必定是也通了詩、書、禮,才能將當時史料信手拈來, 不露痕跡地融入文章中。

不光經義文好,四書文也寫得好。

雖然張次輔自家文風平和, 平日看文章也略偏向清簡純雅的,可是看過這四篇極合心意的《春秋》文後, 再看他彆的文章也不由帶了點偏愛。

細看前三篇四書文,也都是才氣雄渾、筆路英邁之作,其詞章蔚然出自肺腑, 脫無陳腐氣, 令人不自覺地想寫一句“可以為式矣”。

慢著!

細細比較這幾篇文章, 雖然內容各有不同,但其行文格式, 的確是有一定章法的!

從破題、承題、原題、起講……前幾段散文寫得體氣縱橫,看似隨心所欲,實則層次分明,每篇幾乎都是兩句破題、三句承題、兩句原題、三五句起講。後麵四扇八比更是對得工穩嚴謹、長短合宜,提二比、中二比、過接、後二比、束二小比與最後大結更是層層遞進,清晰有致。

之前隨他行文奔湧之勢讀下去,未作比較,細斷其文體才知,這考生作文章的章法實在是規整細密之至——不須他這考官修改,便可拿去頒行天下,作下一科考生模仿的時文了!

而這樣嚴苛的法度之下,他竟還能寫出如此奇氣縱橫的文章,讓人完全查覺不出體式拘束,這文章須得耗幾十年工夫,一處一處練出來吧?

他忍不住在卷邊空白處又畫了幾個圈,在房考官批語旁批下了“文章可式”。

副考官曾棨看著他對這卷子愛不釋手的模樣,便問了一句:“玉笥公之意,莫不是要點這卷子作會員?”

張瑛看著那份滿篇藍圈的考卷,微微皺眉,又從旁邊取出兩套試卷:“這份雖好,但我之前也曾看中兩份極好的卷子……”

那兩份卷子分彆是詩房、易房薦上來的,七篇文章也都是詞章典雅、體格端嚴,善於發明經義的佳作。

可他手中這份卷子不光是文章好,經學心得也和他相投,他此時心中正偏愛這卷子,怕是再比較起來就不公正了。張次輔思忖了一陣,便將三篇文章放在一起,又問曾侍讀:“西墅那裡取的幾篇佳作?可以拿來比較一下優劣。”

曾侍讀那裡有禮房、書房的兩篇經魁卷,也都拿來和主考這邊的三篇比較。

張瑛取了這兩份卷子,翻開開頭兩頁,便不由得笑了起來——俱是詞腴理暢、氣格渾雄之作,和曾侍讀自家的文風相似。

果然考官看文都難免有所偏愛,他也不必刻意壓製心中喜好——

剛想到這裡,便聽曾棨“噫”了一聲:“還是玉笥公選的好卷子,怎麼有這樣詞華氣茂、雄偉奇雋的文章!這篇比我得的這兩篇更覺有餘味,我看竟不必再挑了!”

……是了,這份考卷非止經學合他之意,文風更合了曾副考之意。兩個主考都中意一份卷子,還談什麼偏愛不偏愛?

他握著一份新得的考卷,和悅地對曾侍讀說:“再看看他二場、三場的卷子作得如何。到此處評的就是會元與經魁文章了,三場都要拿得出手,才不失你我考官的聲名。”

曾棨笑道:“下官知道的。這《春秋》題非下官所長,玉笥公評過的必然公允,我便跳過不看了,先看看他的策問。”

第二場的論、表、詔、判都是小題,也僅能看出這人文采如何,用睡不大,經史時務策才能看出考生的才能誌向如何。

曾侍讀官職後雖然沒加個“學士”二字,也是能參與天子經筵的人,看文看人都極有眼力:

觀其答“帝王之道”一題的策對,可見得考生忠愛之心;觀其答“先聖經典”一題,可見考生治經工夫深淺;觀其“氏族之學”一題,能見得考生有無以古鑒今之明;觀“兵食屯田”一題可見其祛弊振新、匡扶濟世之略;而觀“水患災荒”一題,則能看出這考生是否有愛民之心、做實務的才具。

朝廷取試,憑的是經術學識,故而首場的時文製藝才最要緊。二三場策論題之類隻要不出錯,就是寫得隻能算中平,也比那些首場平平,二三場出彩的強。而他捧著卷子從第一問讀到第五問,豈止是看得出這考生才學文章不讓人,更看得出這舉子是個究心民瘼、熟於時務,足以經世濟民之人!

他當年讀書時可答不出這麼好的時務策,這學生當真隻是個不知世事的書生,不是哪裡精熟實務的官員又混進來考試了吧?

曾棨自己笑了笑,又看過二場的論、表、詔、判題,將卷子鋪到麵前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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