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2 / 2)

桓淩垂首道:“臣也陪殿下一同到佛前祝禱,殿下定能如願以償。”

周王眼中光芒閃動,懷著期望:“便不是男兒,是個女孩兒也好。我和元娘若能有個孩兒,兩個人才是真正性命相連,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要教他無憂無慮地長大,不必背負……”他忽覺說得有些不對,抿唇而笑:“我隻要這孩子平平安安出生,快活長大,彆的都無所求。”

當今天子正在盛壯,後麵的皇子們也一個個地成年了,將要成親、開府、到部院行走掌權,到時候朝廷也好、周王府也好,都難複今日這樣的清淨。隻怕這孩子生下來便要負著重擔,過不上他想給予的安生日子。

周王微微搖頭,又對桓淩說:“舅兄這般年紀,又是進士,也該考慮成親之事了。終不成你也學林和靖梅妻鶴子?父皇也十分喜愛舅兄,曾說過舅兄是個通脫明白的人,若你看中什麼人,倒不妨到宮裡求個指婚的恩旨。”

桓淩稍露笑容,低聲答道:“我看中了人,自然要先求得他家父母準許才能進宮求旨意,不然豈不是強娶人家了。”

周王眯了眯眼,皺著眉問道:“舅兄此言,莫非是有中意的心上人了?”

桓淩笑道:“請殿下帶臣一同去為陛下、娘娘和殿下、王妃祈福。待祈福之後,臣還能為自家求一求姻緣。”

周王叫他說得又不敢確信了,帶著桓淩先去大殿拈香祈福,祈求社稷安穩、百姓安居,又求佛保佑聖上、賢妃與他們夫婦平安康健,最後到觀音殿前求菩薩賜子。

他舅兄也跪在一旁虔誠祈福,肯定是沒有子可求的,卻不知是求的怎樣的因緣,叫這位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的進士如此耗心費力。

做完這不宜讓普通朝臣知道的祈福之舉,他才又讓人叫來宋時,體貼地問他入朝後感覺如何,可有什麼不方便有沒有。

宋時按著禮部練過的經驗,乾巴巴地依著禮製答了,也不敢學前世電視劇裡那些答法,怕踩著朝廷禮製的雷區。

他這麼守禮,周王自己倒有些忍不住了,追問他一句:“本王前幾年便看過宋狀元的《白毛仙姑傳》,寫土豪大戶、狀貧民之苦皆是活靈活現,令人為之悲、為之喜,怎麼又說它偏頗?”

因為這故事本來是革命故事,都寫成地主階級內部鬥爭了,能不偏嗎?

不過他當時就是隨便自謙一下,還打算說幾句就揭露自己這個宋狀元的身份,也享受一下當初黃大人微服私訪的樂趣呢。誰想到吃個飯都能碰上皇子,不僅為了皇子的隱私得把身份悶住,還得應付皇子這問題啊!

早知道不自謙,直接誇好呢!反正也沒人知道他是作者!

宋時壓住心中一聲歎息,淡然解釋道:“這《白毛仙姑傳》其實並非臣所作,因臣不擅長寫曲詞,故請了當地一個會寫詞的孟公子代填,臣隻寫了個故事罷了。他落筆時不免有些偏頗,寫楊喜兒之恨多,寫她親情與被救之後的新生少了。”

原來是這個偏頗。

周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口道:“卻不知宋狀元手稿何在?若是還在,本王拿去尋人重新編定成劇,定可全依宋狀元的本意,不再有偏漏之處。”

桓淩眉頭不禁微擰,又想“忠言逆耳”。然而宋時比他下快,當下拒絕:“殿下身為皇子,一舉一動都在人目下,怎好親自讓人改編雜劇?萬一叫有心人看見,卻是對王爺不利!”

周王眼中閃過一點感動之色,應道:“宋狀元這般為本王著想,本王豈得不領情?其實本王也並非極愛雜劇,隻是從當初有福建講學大會的印稿傳入京裡,讀到你主持辯論時的語句,總覺得比彆人更精煉有力,想看看你的文章。”

若隻是看一篇大綱文還好,若看上癮了要催他改寫成大長篇怎麼辦?

再者說,除了成化朝的萬首輔,還聽說過哪個當臣子的給皇上、儲君寫的?傳出去兩人名聲都不好聽啊!

宋時歎道:“那份手稿早已給人改寫成諸宮調了,臣後來聽多了曲子,也早不記得原文如何。便是此時再寫也不是當初的文章,隻得辜負殿下的厚愛了。”

周王有些失望,但也不再強求,歎道:“那便是本王無緣,但願以後能常見宋狀元的文章。不過本王過些日子便要到部院行走,若有機會到翰林院見了宋狀元,定要看看你那宋氏印法是何等模樣。”

宋時這回倒是乾脆地應下了。

周王是微服出來祈福的,不是來玩樂的,祈福的正經事做了,又說了會兒話便要離開。二人恭送殿下出了山門,估計著他們留在攤上的麵和吃食也早讓人收拾了,便回寺吃了頓齋飯——

也不全是素齋,本寺僧人燒得一手好豬頭,揀出來皮脫骨爛,豬皮軟糯糯地入口即化,正好配著香蘑、木耳、豆腐、筍尖、粉條做的素菜和京米飯吃。

兩人又打了羽毛球、又開了弩,正當吃飯的時候還兢兢業業地應對了周王,餓得有些狠了,連素酒都沒要,直接配著米飯吃了一桌菜。

他們自己吃飽了,才想起周王也是餓著肚子離開的,還不知此時回沒回到宮裡……咳,他們好歹在攤上吃了點兒東西墊墊,王爺恐怕是不敢吃,隻能看著吧?

宋時簡直要同情周王了,抹著嘴角的油說:“方才若假裝沒看見殿下就好了,殿下在這兒歇息時還能吃些東西。”

方才若假裝沒看見周王,那周王就看上戲了。今日是端午長假頭一天,多少認得他的樞臣都在外放假,若是彆的禦史撞見了王爺看戲,豈有不參奏的?

畢竟皇儲之位隻有一個,皇子卻不隻一個。陛下這些年按著周王的婚事不動,便給了許多人猜想的餘地,若是到了齊王的婚事還是一般要錢,那麼朝廷還能太平些,若是齊王、魏王的婚事都順順當當……

桓淩愁眉微擰,伸手揉了揉額頭。

宋時拉開他的手腕,伸手端起他的下巴,笑吟吟地說:“一看咱們桓師兄這樣子就是在愁周王的事吧?愁什麼,這又不是你愁就能愁出法子來的,朝廷那麼多老先生、部堂在,何必你一個五品官多思多慮?”

桓淩有些吃驚地看向他,宋時挑了挑眉,自得地笑道:“我認得師兄多少年了,還不知道你想什麼?你想我時可不是這副臉色,眼神也不會這麼黯然無光的……”

這個小師兄算計他的時候都是一副大尾巴狼的模樣,眼光銳利的跟探照燈似的,現在倒露出符合年紀的神色了。

宋時難得有當長輩開解他的機會,該端的架子自然要端起來,還特地端肩直背、拔了拔脖兒,平視著他的眼睛教訓道:“你不是一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這回也一樣,不必想著周王這裡為難那裡為難,這不是你臣子該想的,你隻要顧好自己職分內該做的事,彆的事到眼前,自然不是你一個人扛。”

他見桓淩叫自己說得一愣一愣的,終於略出前兩天被他玩弄股掌中的氣,總算舍得放下他的下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留下一句深沉的名言:“豈能儘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豈能儘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說得真好。

當初他知道了祖父送妹入宮待選的事後,不就直接以自己的前程為注,跑去福建護持宋師弟父子了麼?

當時能斷,現在怎麼又多思起來了?

立儲是天天家事,他不過是個臣子,又有何身份立場成日想著周王如何登上儲位,周王如何不能登上儲位?他身為臣子,就隻該做臣子,如此患得患失,還真把自己當作未來國舅,真要走上祖父那樣黨爭之途麼?

便是桓家人人都要賭個從龍之功,他也該為父親身後清名,為了守住時官兒喜歡的品性而堅守職分。

禦使職責內的事,便是為國家朝廷進諫。

他回去後便寫奏章請聖上在四品以上官員家廣選淑女,備為齊王、魏王妃的人選,轉天便將這道折子投進了通政司。

通政司是有值班人員的,中外投來的奏章分類抄寫之後便轉入內閣,先由閣老批藍,而後才送進宮中批朱。桓閣老看見這封題著自己孫兒之名的諫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在自己眼皮底下跟男人好上了不說,竟還上了這種會提高後麵兩位皇子身份,給周王造成威脅的折子!

如今周王尚無子嗣,他著什麼急?就不能給他妹妹幾個月,等她懷上了皇長孫再說!

桓閣老心中又驚又怒,隻是養氣工夫深,麵上毫不變色,問三位閣老:“三位學士看這奏章如何?如今禮部正忙皇長子到部院曆練之事,若在加上兩位皇子選妃,隻怕一時半刻抽不出人來做這些事……”

呂閣老掌著禮部大權,比他這侍郎還更清楚下頭官員能不能榨出時間乾活,想想便道:“今年便定下選妃之事,到明年選出人再成親,齊王也該十六了,萬一有什麼事拖拖,又到十七八……這年紀實在不小了。魏王倒不急在今年成親,但兩人隻差一歲,借這機會同選了王妃,咱們這些辦差的人還省些事。”

李三輔梗直地說:“還省了戶部一筆銀子。到時候萬一宮裡要添置什麼,也能拿出來些填進去。”

四位閣老也摸不準當今天子的脈,那三個家裡不出王妃的便都寧可早選不晚選,免得再如周王一般拖到十九才成親。

桓閣老還想勸一句,今年周王剛剛成親,又遇虜寇入侵,國庫沒什麼銀子了。李閣老正好細細看完了他的奏章,拿筆尾敲著桌子,沉聲道:“他奏章裡正好沒寫要在京郊選都人子之事,那咱們上奏時也不必提此事。哪怕陛下要選,咱們也得勸住——”

當年周王選妃時也一並選了都人子進宮服侍,如今人都在少年,宮裡也用不這麼多人。哪時年滿二十五歲出宮的宮女多了,或者乾脆等到兩位皇子成親時再選新人服侍也行。

幾人聯手批藍,將奏章送進了宮裡。

新泰天子看見奏章上桓淩的名字,與其內為兩位皇子請婚的內容,眼神不禁在紙上凝住一瞬。短短一封奏疏,天子竟反複看了數遍,確認他文中再無彆意,才叫殿前總管太監磨墨蘸筆,重重批下了一個“準奏”。

這桓淩倒是個純臣。

兩位皇子成親之事交翰林院擬旨,欽天監占算吉時,禮部呈上儀注,一切都要從速從嚴而辦。宮人可以不選,但皇子成親後要開府彆住,戶部須籌備建府的銀子,與工部通力合作,在城中建起合兩位王爺身份的王府。

這道聖旨下去,朝中又是一片紛紛猜議。

周王當年成親千難萬難,朝廷上下奏章如雪片般飛彈,換來的都是聖上要充實國庫的要求,而到齊魏二王這裡,聖上竟毫無留難之意,其中差彆之大,莫非更有什麼深意?

可若說陛下有廢長立幼的意思,這兩位皇子卻又是成親就要開府的,開了府的與住在宮中的地位自然又不一樣……

端午節尚未過,朝廷上下便已人心浮動,無心休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