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2 / 2)

桓閣老總算明白了他們在想什麼,心中不快,皺眉道:“平日翰林院清閒,呂學士與老夫也不管你們幾時上值、幾時歸家,怎地這才多值了幾天便要抱怨了?朝廷休假自有製度,豈容得你們討價還價!”

他數落了幾句,又怕說得太重失了人心,又安撫了一句:“這回休沐日便不加值,由得你們回去歇息,看戲也好、雜劇也好。隻不要在我麵前提什麼雜劇,這種市井編演出的故事我也不認他當真的。”

眾人算著離下回休沐還有七天,心下泱泱,卻說不轉桓侍郎,隻得又回去乾活去了。

桓閣老回到家中,仍是見不著他二兒子留下的那個糟心孫子,也懶得問他,把老實聽話的大孫兒叫來問道:“你可知外頭有出雜劇是演你堂弟的故事的?”

桓家大哥自來在祖父嚴訓下長大,恭順得緊,垂手答道:“是有出新戲裡演到了三弟,卻並非演他的故事為主,隻在前頭的豔段中有他斷案。那豔段演得誠為可笑,是講兩個販絲綢的夥計推車出門,路上一個叫王德成的夥計推車不穩軋了丁文元的腳,那丁文元當場叫起‘軋我腳了’、‘軋我腳了’……”

他說著說著就忍不住要笑,桓侍郎聽他講得磕磕絆絆的,半晌也沒聽出什麼好笑的地方,忍不住揮手打斷:“罷了,你隻不用再學說,隻與我說說這戲是哪個班子演的,在哪裡搬演吧。畢竟是有你弟弟的名字,他又是個給事中,豈容市井中人戲謔!”

他孫子怕惹得祖父不悅,訕訕地說:“就在西瓦子裡進去左手第三座勾欄,每日辰末開演,演到下午。那班主姓李,說是保定來的,班裡人唱雜劇的口聲倒都是京腔京調,沒有那鄉下人的聲氣……”

他說著說著,見祖父似乎不大愛聽,忙把幾句沒出口的誇讚疾咽下去,隻撿著要緊的說:“他們演的劇叫《宋狀元義婚雙鴛侶》,瓦子外掛著半個門扇大的招子,上畫一對兒少年書生,到那兒就看見。”

桓侍郎聽見“宋狀元”三字,臉色越發沉凝,眯著眼問大孫兒:“他是日日都在那裡搬演?過幾日旬休時,你陪我同去看一眼。”

又跟宋時有關,這已是第二部戲了吧?第一部給他賺了個救急救難的青天公子之名,第二部又想給他賺什麼?他倒要看看那戲裡演的什麼,能勾搭得翰林院諸人急著休沐,又讓他這嘴拙的孫兒提起來都快成了話癆。

隻是宋時鄉裡人吹捧他也罷了,若有那等故意演他孫兒、他桓家不好的地方,便叫人將那戲班子趕回保定,著地方官府看著,永不許唱這戲!

到得五月十六休沐之際,桓閣老便換上京裡一般老員外的服色,帶著孫兒往西瓦子看那出攀扯他孫兒的雜劇。

才進了瓦舍,還未交那座勾欄,便見著幾個頗為熟悉的身影——

不光有翰林院的,還有他在朝會上、禮部常見的人。還有些似乎曾在某處見過,隻是不夠熟悉,想不起來是誰的,他也都暗暗看了幾眼。而後壓低鬥笠,叫家人擠到勾欄的柵欄門外,給足了幾人的看戲錢,帶著孫兒進了門。

他們到這瓦子的時辰已是相當早了,又有仆人早早過來排隊,到他們進場時也已坐滿了大半的場子。桓大人想花些錢與人換好位置都沒換成,隻得坐在稍遠處,眯著眼打量戲台。

坐下之後隻見人如流水般往裡進,不多久那空著的位子便都坐滿了,從戲台左側入場門後走出兩個力夫打扮的人,一個鼻間抹著一點白;一個滿麵塗黃、鬢雜白絲,推著個獨輪車。

出場時兩人並排而走,走到台前,那醜角兒忽然跳起來叫了一聲“軋我腳了軋我腳了”,罵那年長的白長這麼大個子,推車不看路。那年長的也生氣回罵,兩人爭了幾句,竟要上衙門。

桓侍郎心知這戲裡有他孫兒斷案,說著不愛不愛,心裡也難免有些期待。正待直起身細看,台下已是山崩海嘯般的掌聲響起——

用掌聲表示喜愛的用法兒,還是宋時在福建弄出來的。

他那點兒期待都化成了挑剔,指著台下問:“這有什麼可笑的?因何如此大笑?”

他的管事之前看過這相聲,看到這裡就想起兩人接下來被銬在凳子上,初初還敢硬氣吵架,後頭就要為吃不上飯而改口認盟兄弟的情態,掩著口兒一麵笑一麵給桓侍郎講解。

桓侍郎坐得靠後,一場下來隻聽得笑聲不斷,鼓掌聲亦是一浪高過一浪,彆的都沒看全,隻看戲裡扮的孫子出場時硬比彆人高過一頭,走路邁著方步,極有官威,極為穩重。

能把他孫兒演得這麼威重,這班子也算有幾分可取之處。

他剛要誇這班子兩劇,到了正雜劇中,卻見扮宋時的演員也是一樣的高人一等。不隻是高,這戲裡的宋時還會武藝,一個人對戰數人,接槍扔槍、打得花團錦簇。

而與他對打的那人姓文名煥之,是個京裡高官子弟,自幼放蕩、不學無術,因見了李笙君貌美便要強搶,最後被宋時打傷送歸……

這不就是他孫子桓文麼!

桓閣老原本還覺著這戲排得好,此時卻再也按捺不住一腔怒火,立刻吩咐人下去尋官府,給他拘了這班子!

他也看不下去這踩著桓家邀名的戲了,怒衝衝起來就要走。從座席上一路下去,卻見許多人為著這段他孫兒挨打的武戲大把地灑銀子、灑銅錢,滿地叮咚碎金聲,都是響在他心底。

灑錢的人中,竟還有他眼熟的那幾個身影!

之前見著背影時不曾想起來是誰,下台時路經座席,近處見著那些人的側臉,倒憶起仿佛是在馬尚書處見過幾個,仿佛應當是些武人,身份不怎麼高……

他朝那群人看了幾眼,因並不想叫人在此處認出來,便收回視線仍往前走。但當他的目光掠過那群人往前方戲台下空地看時,卻掃見一個真正熟悉、熟悉到讓他一見即心驚的身影,也戴著涼笠,正半扭著身子背對他托腮而坐——

那不是他不省心的孫子桓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