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1 / 2)

桓四輔見著孫子在這裡看戲, 簡直比見著戲裡演他孫子還堵心, 連告那戲班子都顧不上了, 急急忙忙出了西瓦子, 吩咐一個小廝:“去把你三叔叫出來, 我和你大伯在德廣樓等他!”

他帶著大孫兒去了離得最近的大酒樓, 要了個清淨包間等著桓淩過來,心中餘怒未平。

方才見得小孫兒被人扮成醜角,另兩個孫兒卻在台下看得得趣, 實在叫他不知該氣惱這戲班子無禮, 還是孫子們不知事!

待送茶點的小二下去了, 他便將一應管事家人發到外頭,冷著臉問桓升:“你看過這戲?這戲裡故意抹黑你弟弟,你竟毫無所覺, 還當這是出好戲,在我麵前力薦?”

若說桓淩一心愛上宋時, 與堂弟潛結怨恨,放任這本雜劇搬演還有三分歪理, 他這做長兄的竟坐視親生的幼弟被人當作醜角搬上戲台?

他孫兒納悶地說:“怎個不好?演他的‘裝孤’扮相也俊,戲上又演他是個會斷案的清官,做事公平, 百姓敬服, 比包拯也不差哩。”

誰說桓淩了!說的是你親弟弟桓文!

可這出戲裡哪兒有桓文?

桓大哥低頭細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劇裡哪有他弟弟, 見祖父怒氣衝衝地又不敢問,最後終於想起祖父含怒而起時, 台上演出了個要強搶“李笙君”的匪寇“文煥之”。

“文煥之”三字去了後頭的“之”,再顛倒過來便念“桓文”,可除了這名字之外也再無聯係了啊。他弟弟是個知書達禮的秀才,不甚好南風,更不通什麼武藝,怎會是台上強搶美少年的花臉巨寇文煥之?

“……這隻怕是誤會吧?”他再不敢觸祖父的黴頭,也不肯違心地把台上那文煥之跟他弟弟連係起來:“四弟幼承庭訓,再不會乾出那等強搶良人的事來。他們唱戲的都是胡亂編些故事,名字偶然有相似罷了,若真影射桓家,本劇最後一幕還有三弟出場,怎地不提一句兩人相識?”

他做大哥的也知道弟弟曾買過一個男娼,光天化日地送到武平衙門,為此事還被堂弟從城外揪回家裡,結結實實地挨了祖父一頓打。可花銀子買男娼送人跟強搶良家子之間有天壤之彆——前者隻是風流玩笑,後者就該進順天府了。

桓文一個秀才,除了去福建那趟,萬事都在家人眼皮底下,便有這心也沒這力。

他搖了搖頭,又勸祖父:“依孫兒看,此劇看不出來是影射四弟的,咱們家若大張旗鼓地告,反而有心虛之嫌。祖父身居高位,一點小事便有無數人盯著,旁人原不知道四弟與宋家……宋狀元結怨,咱們家去告順天府禁了那雜劇班子,反倒要招來流言。”

他祖父冷哼一聲:“你空長這麼大年紀,竟絲毫不知變通。誰說要告他壞了你弟弟的名聲?這班子竟敢隨意借用朝臣之名,將三元及第、翰林院有為官員搬到劇中,豈不是冒犯朝廷威嚴?本官身兼翰林侍讀學士一職,豈能容得這雜劇班子壞了翰林院的臉麵!”

他拿出帖兒遞給孫子,吩咐道:“你便去順天府如此說一句,叫他們派人封了這雜劇班子。”

桓升極愛這劇,也愛這雜劇班子,磨蹭著說:“這又不是什麼大過錯,便是順天府聽咱們的麵子管了,萬一宋狀元也愛看這戲,親自去保了他們呢?”

且禁了班子也不一定就能禁戲,彆的班子不是照樣能搬演?福建一部《白毛仙姑傳》的諸宮調曲子如今都改成雜劇了,這現成的雜劇還怕沒人學?

他大膽駁了祖父一句,見他麵色不愉,忙低下頭來聽訓。好在蒼天憐見,正挨訓間,包間門忽地被人推開,一道蕭蕭肅肅的修長身影大步踏進房裡,關上門便對著侍郎深深一躬,說道:“祖父不必為難大堂兄,不就是要告狀麼?不必兄長去告,孫兒便願去告!”

他說罷,又行了一禮,便要退出去。

桓升原就是有些不愛擔事的性子,見他肯擔當下來,暗暗鬆了口氣。他祖父卻有些心血來潮,覺著這個孫子行事必定不順自己的心,猛地喝問了一聲:“你要告什麼!”

桓淩微微一笑:“我自然是遵祖父之意,狀告那些不務正業,不顧朝廷,不體諒上官苦心,因戲誤事的人。”

什麼?

桓侍郎一時竟聽不出他是在指誰,擰眉斥問:“你這又是何意?你回護宋時也罷了,難不成連個演他的戲的班子也要護著?”

桓淩挺直了腰身,也不避諱堂兄,直白地說:“祖父恐怕不知,這家戲班子的主人之一,與當初那被文堂弟強買的李某正是一對有情人。桓文先是當著整個書社書生的麵強擄人走,還險些打傷那些書生,又把人送往時、師弟那裡,意圖嫁禍於他——”

他說著這事,淡淡看了堂兄一眼。

眼神其實沒什麼特彆,但配著他這話,足以讓桓升驚出一身冷汗。

他早前還覺著祖父和父親將小弟鎖起來讀書,甚至不許他下樓之舉過於嚴苛,若早知他得罪了這麼多讀書人,還與宋狀元結下這等大仇,直接將他送回老家都不為過!

他呼吸微促,看向桓淩,卻見桓淩極強勢地對著祖父說:“若非宋師弟念著先父恩情,念著曾在咱們家住過幾年,強瞞下了他的身份,今日台上演的便不是文煥之,而是桓文了。那豔段裡稟公執法的桓通判八成也要改成個徇私放縱堂弟的昏官。”

當然了,這戲是宋時寫的,怎麼也不會把他寫差了,可是不跟祖父說得嚴重些,怎麼能叫他少動點兒為難彆人的心思?

他仿佛看不見祖父怒火中燒的臉色,走上前扶住桓閣老,動情地規勸道:“祖父豈不知宋師弟是三元及第,百年未有之才,甚至可算得本朝祥瑞?如此人才,便是彆人家的也該傾心結交,更不必說他本就是咱們桓家的弟子了。祖父卻隻為當初為退婚之事對不起他,生出了打壓之意,如今竟已結成執念,凡見著說他好的都容不下了麼?”

桓閣老叫他觸到真心,羞憤道:“這是你對祖父說話的口氣麼!”

桓淩道:“難不成孫兒也像四弟一樣,出去替咱們家得罪人?祖父聽孫兒一句勸,馬尚書任用私人,不是可相與的人家,”他抬手指了指上頭,拱手道:“更不是咱們家能插手的。盼祖父早日想通,安安穩穩做一任閣老,便是咱們桓家的幸事了。”

豈有哪個弄權的外戚有好結果的?何況不管馬家還是他桓家,且還算不上正經的外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