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2 / 2)

雖然桓侍郎不大想見宋時,卻也知道他常能做出些當世所無的好東西。譬如當今指名要的宋氏印書法;譬如民間、朝中乃至後宮中都時興的羽毛球;再譬如那本《宋狀元義婚雙鴛侶》……

一本唱的兩個男人情情愛愛的雜劇,如今竟從瓦舍勾欄傳唱到公卿家裡去了!他前幾天散朝後親耳聽著幾個郎署官員說起趙李二人拆散鴛鴦那段唱,竟都將詞記得清楚明白、一字不錯,可見其流毒之深遠!

若有人看破劇中將他孫兒和宋時也寫成一對,他桓家的麵子可往哪裡放?

他越想越氣,最氣的是生了個不孝的孫子,就和戲裡那個背著父母跟李笙君私奔的趙書生一模一樣。偏他那好兒子沒了,他做祖父的也奈何不得那孽障,反倒叫他拿捏得沒辦法……

桓侍郎暗自歎息,叫人放宋時進門,親自到花廳見他。

與他的愁悶相比,宋時卻是氣度翩翩,見麵先行了晚輩禮,將手裡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遊標卡尺托出,含笑說道:“晚輩因想著師兄在邊塞檢查軍用器械是否合格,最需要度量精確的尺子。尋常的尺測不精細,這把遊標卡尺卻是晚輩自製的,外量長寬、內探深度、內徑都準,足可以精細到一毫之長。”

他將包袱皮兒解開,露出的卡尺在燭光下映出金黃的柔光,照得桓侍郎微微眯眼,問道:“這是什麼?我孫兒去邊關巡檢軍備,怎好帶這麼個金光寶氣的東西。”

宋時笑道:“正為桓師兄是欽差,用的東西才要顯得好些,不然拿一個欽差隨身帶個黑黝黝的鐵尺出入,叫人看見了,當他是朝廷命官耶?是匠人耶?”

他也不與桓老先生客氣,自向桌上取了個蓮花瓣茶盞,細細測量茶杯壁厚、內徑、外徑、盞深給他看,坦蕩地說:“我隻是為了給師兄送這件可用的量具而來,如今東西送到,用法老先生也記下了,我便也不留字紙,老先生總算可以將這尺送往邊關了吧?”

他將尺硬塞到桓閣老手中,拱手謝道:“下官這便告退了。望閣老大人以師兄功業為重,不可因人廢物。”

他說得痛快,走得瀟灑,桓閣老想端茶送客都來不及,隻得自家捧著那把遊標卡尺糾結。

糾結了一宿,終究還是抵不過想讓孫子漂漂亮亮地辦好皇差的念頭。雖說從前查驗軍備沒有這種合抱雙尺也能查得清楚,可有這一件新物件又不礙得什麼,頂多叫宋時蹭些功勞……

罷了,隻叫他蹭這一回功勞。

誰叫那不爭氣的孽障先是彈劾了兵部,又去邊關查軍需,他得罪這麼多人,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他,這回核查中若是出什麼錯,隻怕結果還不如上回自貶去福建。

桓閣老終於做了決斷,著人用木盒子盛了遊標卡尺,親筆寫了用法,驛馬相傳,將這尺子捎給正在延緩整飭軍務的桓淩。

信捎到時,桓淩正向當地駐軍指揮使、千戶等人問話,忽聽門外士兵傳報,說是驛馬從京裡給他捎來東西,便匆匆出門,從驛兵手中接過擱卡尺的匣子和桓閣老的家書。

他祖父千裡迢迢寄個匣子來,裡麵藏的必定是珍貴之物。他拿起來打開,隻見裡麵一把嵌金線、描著泥金畫,上有刻度似尺而又非尺之物,也不知是什麼,也不知怎麼用。

拿出來看看,卻是兩個帶刻度的尺套在一起,上頭泥金鵲畫,還鑲著突出來的鐵疙瘩。這樣新鮮的東西,他直覺便是宋時送來的,可宋時又不知道他巡察到何處,分明隻有他祖父能送東西來,祖父又如何會給宋時捎物件?

他心下想著,便上手擺弄了一下。

那外頭套的小尺竟能在大尺上滑動,尺上下拐出剪刀頭似的尖尖利利的部分,下長上短,下頭出的兩個尖夾住什麼東西,正好能從尺麵上看出它的長短。而上頭的小尖兩側直麵也對應刻度,卻又不像下頭的尖能夾住東西……

他撚了撚轉動的螺絲,看到卡在外頭的小尺細微到幾乎難以發覺的滑動,越發覺得這樣細致的東西不是彆人能想出的。

他將盒子撂下,拆開家書,見信中確然是他祖父的筆跡,告訴他這尺如何應用,讓他用這尺細細檢驗火銃、床·弩之類緊要軍械,萬不可在這方麵出錯。

寫到最後幾個字,信上的字跡變得猶豫拖遝,最終勉強寫下了“宋時”兩字。

果然是他。也隻會是他。隻有時官兒這樣惦記著他,還能為他弄出這些得力的東西。

桓淩眯起眼,將信收到袖袋中,摩挲著那把尺回到了方才開會的房間。他身邊的延綏鎮守指揮使與鎮守千戶、百戶等人見他出門一趟,臉上的肅然都化作了脈脈淺笑,忍不住大著膽子問道:“大人家中可是傳來了什麼好消息麼?”

的確是好消息。

桓淩見他們都看出來了,索性也不再掩飾,含笑頷首:“方才得著一件家中寄來的東西,打開後恰便見著上頭畫的喜雀登梅,可不是好兆頭?”

是好兆頭。最好今年達賊不再犯邊,老老實實地內附,更盼著這位禦史查完能把他們這些年積欠的糧餉補足,再多發些新兵備、衣甲。

指揮使方大人如是想著,目光落在桓淩手中的尺上,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是什麼,見他隻顧聽底下鎮撫、千戶們巴結,也不提那尺的事,忍不住親自開口問道:“卻不知大人手中這尺是什麼尺,恕下官孤陋寡聞,竟從未見過此物?”

桓淩低眸看了一眼長短相抱的遊標卡尺,神色溫軟,含笑答道:“叫作鴛鴦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