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1 / 2)

宋時接了聖上欽點的工作, 自然不好再像平常一樣摸魚, 跟帶他校書的曾侍講交接了已校好的稿子後, 便把他的人體工學椅墊帶到庶吉士館, 領著團隊釘死在館裡乾活。

這回他也要加班, 兩人索性誰也不必等誰, 晚飯都在院裡解決,到回家再聚。

給人打工難免這樣,宋時頗有經驗, 也不抱怨工作苦累, 認認真真地籌劃著這個給周王印書目的項目:

四書五經都是讀書人的本份, 孝經更可稱得上是童子功,若教這些庶吉士拿著自己從小背的經書來查找目錄頁數,簡直連書都不必翻, 隨便指哪一章、哪一段,甚或隨意撿出幾個字來, 都知道印在哪頁——這都是做八股文小題做出的基本功:見得經義中一個詞,就得立刻知道這詞是出自哪一句、哪一段、哪一章節, 上下文包括注釋原意。

文章背熟到這個地步,頁邊上印的頁數也差不多都了然於胸了。哪怕換了新書,版式、字體大小有些出入, 但這些庶吉士都早讀書讀到骨頭裡, 摸著新書薄厚, 拿眼掌一掌書上字體大小,便能估算出某章印在哪一頁, 來回翻兩下便足以找著準確的頁數了。

這幾本做起來還算簡單,朱熹編著的《通鑒綱目》卻足有六十卷,又不是科舉必考內容,便是這些基本都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之才的庶吉士也背不下全本,必須他親自領導項目組,對著書細心查找、校對頁數。

宋時拿到宮裡發下的新書後,便先組織同年開了個會,交待了新版目錄的排版樣式——就是他之前交給曾學士的那套《北魏官常誌目錄》,蠟版他還沒丟呢,正好按著人頭印三十套,發給庶常們學習。

不過大班教學還是得上黑板,隨時提學生上前回答,不然講不清楚。

他便叫人漆了個大黑板,從桓家帶到翰林院,在學齋裡高高掛上,拿滑石條作筆,像模像樣地寫了板書:目錄編製規則:一、紙頁分上下雙框,先上後下;二、目次提要與原書相同,僅齊框底添加頁數,以虛線引下;三、排虛線的圓點橫豎對齊……

負責教導這些庶吉士的侍講學士王直也湊熱鬨來旁觀他開會。見他弄個大黑板來,險些被這粗夯的木板逗笑出聲,但見他掛好板子,拿滑石淩空寫出一行行有棱有角、轉折變化如意的顏體字,那陣笑意不禁轉換成讚歎。

這筆字的功力的確深厚!

原先看他在紙上用鐵筆刻字已是不容易,如今竟拿著粉塊兒懸空在牆壁上寫字,寫的又近乎是徑尺的大字,卻全不變形,顏體應有的風骨曆曆可見……這可不是尋常擅書者能作到。他下筆之前就要預先在胸中安排好在這一片大黑木板上做書的格局,書法亦要好,臂、肘、腕都須得能穩住。

略差些的,寫出的字就要走形,或是一篇字各自為政,一篇文字散亂無神。

王學士正自忖度,卻見宋時一篇板書寫完,又用裁衣的長尺比量長度,在黑板上畫了張稿紙頁,真個要叫人上去試填了。

庶吉士館可不像他在福建辦學時,還會有學渣縮在人群裡不舉手,滿座學生都是千萬考生中廝殺出來的精英,隻有搶著上的,沒有不敢上的。

搶的人太多,宋老師簡直沒什麼成就感,索性就叫他們按座位從右到左,排著隊上來寫了。

第一位上台的薩庶常連他做的目錄也沒帶,隻在剛才聽課時看了幾眼,便早爛熟於胸了,捉起滑石削的筆便往板上寫——

一筆下去,筆畫就歪了,滑石也禁不住他的大力,筆頭在板子上壓碎成幾塊。

台下不知何處傳來幾聲輕笑,王學士不禁搖頭暗歎,以為果如他所見。宋時也偷偷歪了歪嘴角,連忙抿緊雙唇輕咳一聲,擺出師長風度,上前說道:“這滑石筆極軟,薩兄這樣三根手指捏著,輕輕寫字即可。諸位同年都是頭一次用這筆,不必在乎字跡,要緊的是學會印目錄的格式。”

薩庶常有些慚愧,取布巾投了投水,先把板上的滑石碎末擦乾淨了,才又慢慢寫了起來。這回他終於能順順當當寫成字了,隻是失敗過一回,心裡緊張,下筆施力又不得法,寫出的字歪歪斜斜,放在宋老師的標準字體旁,就像初學練字的小學生似的。

豈隻他要臉紅,剛剛爭著上台的庶吉士們都有些後悔了。

方才都爭著上台乾什麼,先觀望一下不好麼?

萬一他們往板子上寫也寫得不好看怎麼辦?

宋年兄何必如此儉省,用什麼木板、滑石筆,若用榜紙鋪在牆上,叫他們揮毫潑墨,誰寫不出一筆好字呢!

會試不靠字體篩人,館考可看字的,他們的字也都是上上之選啊!

然而黑板前這宋同年還好商量,教室後排還坐著個專負責教他們的王老師,這位老師卻是個嚴肅刻板的性子,連個翰林墊都不許他們倚的,豈容他們挑三撿四,要筆要紙?

這群館選精英、天子門生,也重溫了一回當小學生的故夢,排序靠前的含羞忍祛地上台,靠後些的都趁機立起雕版的鐵板,倒拿著鐵筆練習,隻盼上台時寫得好一點。

也不用好到宋三元這樣子,能比彆人好些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