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2 / 2)

宋時揉了揉眉心道:“待天亮了我叫人召鄉老過來,將本地人和老幼甄彆出來,由他們看管。這幾個漢子咱們帶回府慢慢問,還得叫周王殿下知道此事才好。”

他是漢中知府,隻能管一府事宜,可管不了漢中府以外的事。唯周王才是來鎮撫陝西的皇子,萬事都得要他做主。

或許他定的主意不算最好的,可皇上送他出來的目的就是要曆練,必須讓他見識這些事。

桓淩捏著那些口供看過一遍,臉上露出些悔恨之色,低歎道:“當日我奉旨巡查陝西兵備,卻不該隻查兵備,亦該留心些百姓動向……”

宋時抬手捂上他的嘴,不許他再說這種話,反勸他:“你當時就是受命查軍中弊端的,流民又不關你的事。再說當時還沒有這些怕被抓壯丁才到處流竄的百姓呢,此事本不在你職責範圍內,便到現在也全不屬你管,而該陝西巡按、布政使、兵部來查。”

何況若說桓淩當時沒查到流民就是有錯,那他一個穿越者沒及時考慮流民問題,也是有錯啊。

好在這些災民還隻是災民,大災過去了便隻想著還鄉,沒釀成席卷幾省的農民起義軍,這就算大家運氣好,趕緊想法解決賑災、防災和安撫百姓的問題才最要緊。

宋時安慰了桓淩幾句,腦中忽然靈光一現,又回憶起了自己那條曆史線上這個時間段的小冰河發展情況,地方誌上記的近幾年災異誌,仿佛這個時間段還沒有特彆嚴重的大災。

小冰河高峰是在明末清初,前期這幾朝雖然也不是很溫暖,但總不至於連年水旱,一下子就鬨出李自成那樣的大亂。

他壓低聲音,湊到桓淩身邊,給他講了一下氣候走勢。

桓淩聽著也鬆了口氣:“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舜亡。既然你確定本朝就是你來處有過的前朝,那麼天地之象應當是不會變的,隻是眾生易變罷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既是草編出來的獻祭之物,編製的人用力氣大些小心,做成的東西自有細微的不同。

宋時笑著跟他保證:“原本我也以為平行空間會有大變,不過第二次講學大會時,咱們遇上的蘇州才子祝、徐二人就是我前世的名人呢。還有如今巡撫三邊的兵部右侍郎楊大人,在另一個世界都已經做到閣老了……”

還是明朝最著名的一屆,號稱三楊內閣;也是他們推動了明朝曆史上最清平的“仁宣之治”。

桓淩滿心驚喜地說:“我早知道楊侍郎精通兵法,年輕時馬尚書修補河套一帶長城,他也曾掃蕩過套內遊蕩的虜寇。若他在那世界能做到首輔,便是說他器量識度已不止在兵部,而有安定天下之能,此事正該請他過來商量!”

周王年少,他們兩人不僅年少還位卑,實在該尋這位老前輩來輔佐周王殿下!

宋時也重重點頭:“事不宜遲,回去便向殿下秉報此事,就請殿下派人去迎楊大人來。”

幸好楊大人巡撫陝西,幸好……

也許不是幸好,而是今上為了顧全周王,特地安排了這位能臣來此呢?

真是親爹啊!

宋時跟桓淩感慨了幾句,熬到天亮後便即派蔡班頭與兩個快手出去尋左鄰右舍、本地裡長、鄉約來甄彆他抓住的人物。

這裡原本離著碼頭不遠,百姓中多半也有租了房子給碼頭力夫住的,也有鄉下百姓來投親的,原本倒沒什麼人在意他家多了些人。如今有差役找到頭上,眾鄉鄰都怕這些人中混有惡人,犯下什麼事牽連到自己,忙不迭把他家裡麵生的、不是本地的人都指認出來。

甚至有人主動指證某家鄰居、富戶收留來路不明的外地人,碼頭上有哪些力夫口音不正,聽著像是陝北、寧夏等地逃來漢中的等等……

宋知府親切地接待了幾個實名投訴群眾,肯定他們能及時舉報有問題的人員的精神。然後又告訴他們自己這趟出行並非為了捉賊,而是來看看這邊環境如何、道路是否暢通,並欲雇人修橋補路、造房建水車,在這岸邊建起個產業。

園區。

但不是征發勞役,而是做一天事給一天工食,不論本地、外地人都收,給這些貧苦無地的百姓一個賺錢養家的機會。

他大老爺兩頭開工,缺的就是勞動力,而這兩個月正是收麥、插秧的緊要關頭,本地有田土的百姓絕不會拋下土地給他乾工程,所以他並不打算遣返這些外地務工人員。甚至抓著的這幾個,要不是他們先窺伺高官,有行刺的嫌疑,都不至於捆了他們帶回去。

他隻叫蔡班頭記著那些告狀人說的人、地址,親筆寫了條子讓人遞去南鄭縣,要縣裡派人去到自己查看出的地方做個登記,看看有多少人肯做工,甄彆出其中有沒有外地流民,又是怎麼來的。

他在條子上千叮萬囑,叫書辦、差役下鄉時不可擾民。他們兩人今已抓了幾個人,若再有差役跟抓賊似的審問,隻怕能跑的人都得跑個乾淨。

這些流民不光是他未來廠區的建設者和工人,或許還得肩負著給周王和楊·未來·閣老講解各府縣百姓真實生活的重任呢!

他又吩咐此地鄉老看勞吳家兄弟和院裡的老弱婦孺,當著吳氏兄弟和那四個平涼漢子的麵拿出塊碎銀給他們家小,又叮囑鄉老:“這些人昨夜折騰了一宿,你們先給他們弄些吃的,彆叫人餓著。”

有行刺嫌疑的也就那幾個男子,但他們身上分明有武器,聽牆角時又不用,這嫌疑也可以洗一洗的。他們家人雖然不是漢中世代居住的百姓,但如今既搬來了,又能為建設新漢中做貢獻,做知府的也得關懷關懷。

安頓好這邊的事,兩人便叫差役帶昨晚捉到的人上馬,疾奔回府城,麵奏周王。

邊關有將領拉良家子入伍,嚇得百姓潛逃;陝北諸地旱災頻發,已至多次有流民到外地就食;寧夏衛地邊界被攻破,被殺害擄掠、被迫逃亡的百姓比朝廷查出來的還要多,隻怕有的城池除了守軍已沒有多少百姓,這樣的空城如何保證後勤,士兵如何堅守?

這些都是周王這位鎮撫親王需要自己思考的。

桓淩將鄭大等人留在殿外,著人看管,與宋時入殿拜見周王,利落地說了昨晚與宋時在民間借宿時的所見所聞。說罷躬身問道:“殿下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置?臣方才亦是依那些平涼流民昨晚所言而言,殿下可要見見那些平涼府來的流民?或是見見抓住他們的衙役?”

周王抿唇細思,過了一會兒才道:“若真有這樣的事,西北之情危矣。本王還以為裁撤外、馬、馬氏一係的將領後便可平定西北,原來臨陣換將又會帶來這樣大的麻煩……”

他恨不能立刻飛去平涼,看看那裡的情形,再看看那些州府因災荒流離失所的百姓。但剛想要說一聲“去”,抬起頭看到端坐下首、正屏息靜氣看著他的的桓淩、宋時,心中忽然一警,想起自己來西北的目的是“鎮定軍心”四字,剛剛要直起的身子又穩穩落了回去。

之前馬氏攬權時是不做為,而今魏國公一係是急著求功求權,在父皇麵前露臉,以至於做出諸多擾民之舉,難怪父皇要派他來西北鎮定軍心。

執軍之人既不能散漫、更不能貪功急躁!而他做親王的若不能鎮定,底下的將士官民也必定看著他的行事而動,那他來豈非還不如不來?

他閉了閉眼,穩住心神,問道:“兩位大人昨晚已知道此事,必然早有主張了,何妨說來與本王聽聽?”

桓淩立刻擋在宋時麵前,直言道:“宋大人身為漢中知府,抓這幾人是為他們有行刺朝廷命官的嫌疑,卻不好越權參讚兵務。此事當請實權大臣與眾將處置。”

是啊,是他心亂了。

西北總督、巡撫才是該管此事、該與他商議此事的人!

還有那些抓壯丁的將士、治下出了流民的地方官,他做親王的不能輕易動身出巡,也該叫他們遣人來回話……

周王心下琢磨著如何寫信、如何安排人送信,宋時也起身辭道:“臣不敢參言軍務,隻知要將這漢中府治好,供應西北軍糧,收留流亡百姓,給他們一處能自力更生、自食其力之所,這才是下官的本分。”

他雖然不肯進諫,但提起漢中府未來的規劃,言語間卻又讓周王生出一點安心感——就好像宋時這麼說了,陝西就真不會亂,他就真能供上西北軍糧,供養流民安生過日子似的。

周王笑了笑,讚許地對宋時說:“宋先生可謂要言不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