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若有若無的鼓點聲響在外麵, 棲遲醒了。
房中亮堂堂的, 天早就已經亮了。
她慵懶地躺了片刻, 坐了起來, 彎不得腰,隻伸出腳去夠鞋子, 一麵看了看身上, 身上穿著中衣, 昨晚也許是伏廷給她脫了外衫。
隱約有點感覺,夜裡他還是睡在身旁的,隻是不知是何時走的。
不禁有些無奈, 好不容易到了這裡, 卻是不知不覺就先睡了過去, 她心想,連話也沒能說上幾句。
終於穿好了鞋, 她起身去推窗。
這統轄榆溪州的賀蘭都督府也是完好地承接了北地的貧困, 描漆的窗棱都早已褪了色了,斑駁地凸著皮, 推了兩下才推動,還發出了一陣乾澀的吱呀聲。
她一手扶著窗沿往外看, 想聽聽那陣鼓點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一縷微雲如絲,拖著拽著懸在院牆上方, 日已當空。
房門隨即就被推開了, 有人進了門。
她以為是新露, 輕歎一聲:“我一定睡了許久。”
沒有回音, 卻有隻手伸到了她身側,抵著她的腰,就撐在窗沿上,她一轉頭,入眼便是男人胡服領口翻折的胸膛,眼睛往上,看到伏廷的臉,不禁一怔。
“你沒走?”
伏廷說:“走了,又回來了。”
早就去巡了趟邊,估摸著她該起了,就又回了。
棲遲眉梢微挑,眼裡帶了笑,聽這話無疑在說就是為她回來的。
伏廷手在她眼前遮一下,看她不自覺地眨了下眼才拿開,她有時候笑得太晃眼了。他聲低了些,也認真了些:“有事要交代你。”
“嗯?”她收神看著他:“什麼?”
他看一眼窗外:“聽見那陣鼓聲了?”
棲遲點頭。
“那是報平安的,若有險情,會是又烈又響的急鼓。”
她明白了,難怪與當初在瀚海府中聽過的不同。
“還有呢?”
“我軍營在城外往西六十裡處。”
棲遲仔細記下。
到了前線還是該熟悉些情形,這些都是必須要說的。伏廷說著這些時,撐在窗台上的那隻手臂已完全支撐了她身上的重量,低頭仔細看了看她的臉,白天才看得清楚,她的下頜還是那麼尖。
肚子已如此明顯,臉上卻沒長肉,他心想是吃太少了不成。
“沒了?”棲遲仰頭看他。
“其餘都交代給小義和曹玉林了。”他說完,又看了看她,聲稍沉:“臨產在即來前線的,也就隻有你。”
棲遲眼珠轉了轉,緩緩說:“誰說的,沒聽說過漢代光武帝的故事麼?他打仗的時候便是帶著他的夫人陰麗華的,陰麗華那時候可也懷孕了。”
行軍打仗的事,伏廷自然是知道的。
確實聽說過漢光武帝劉秀行軍期間帶著懷孕的陰麗華,甚至為她還將行軍速度放到最慢,最後陰麗華就在軍中生下了孩子。
他還沒說什麼,又聽她輕輕接了一句:“你就不能學劉秀對陰麗華那般對我?”
伏廷總覺得她話裡帶了幾分試探似的,故意說:“學他什麼?我記得他有好幾個婆娘。”
棲遲眉頭一蹙,眼掃過他:“你這人真是……”
故意來掃她興的不成!
伏廷摸一下嘴,猜她八成又是要說他壞,忍了笑站直。
外麵突然傳來羅小義的喚聲:“三哥!”
這聲音聽來有些急切,他一下正了色,扶著她站穩:“我該走了。”
棲遲也聽出些不對,點點頭,閒話不再多說。
伏廷動作很快,手鬆開她,大步而出,拿了扔在門口的馬鞭便出了門。
新露早已在外麵守著,隨後進來,手裡端著熱水:“家主,各位都督夫人已等了許久了。”
賀蘭都督府被騰出來給棲遲專住,她們都散在城中各處落腳,今日是特地來的。
棲遲目光自伏廷離去的方向收回來:“你該早些叫我起身的。”
原本便起得晚,方才又那一陣耽擱,得叫她們好等。
新露放下水盆,一麵絞著帕子,一麵笑道:“家主便安心歇著吧,誰會說什麼,都說這時候是最容易倦的,畢竟眼看著便要到生產的時候了。”
棲遲不禁抬手撫了下小腹,扶著後腰過去梳洗,免得再叫她們久等。
……
幾位都督夫人等待太久,早已圍坐在都督府的前廳裡說起了話。
棲遲剛走到門外,就聽見她們的交談聲——
“彆看咱們幽陵府地處邊境,那也是北地八府之一,曆來是繳賦的大府,如今已擋了突厥數月,牛羊也快肥了,隻要撐到突厥退兵,便可以風風光光地入瀚海府去交賦了。”這聲音來自幽陵都督的夫人。
“論交賦,下麵的七府十四州哪裡比得過首府?聽聞瀚海府今年可是多了好多良田呢,又新來了許多漢民,他們種地可厲害了。”
“附近的仆固部都已先屯了一批肥羊了,我們榆溪州自然也是不能落於人後的。”
“眼看著深秋之後便要入冬,這可是各州要論收成的時候了,突厥有那麼好心,真能乖乖地退兵?”
“能退兵自然是最好的了,一想到要打仗我就心裡突突的,想想當年那場戰多慘。”
“你這是擔心自家都督吧?”
“誰不擔心,難道你不擔心呀?”
“哪次作戰不是大都護身先士卒,要擔心也是大都護夫人擔心,夫人那般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都還沒你這麼膽小呢。”
頓時一陣轟然笑聲。
棲遲默默聽著,心裡卻有數,這次突厥掐準了來的,也不知伏廷用了什麼法子威懾住了他們,竟拖了這麼久,已是很不易了,但真要不戰而退兵,恐怕很難,畢竟他們那麼費心地挑起了事端。
新露先輕咳了一聲,側身在門邊請她進去,笑聲頓停,廳中幾人紛紛起身,麵朝門口見禮。
“夫人見諒,我等閒話罷了,還望夫人莫怪。”說話的是賀蘭都督的夫人,雖也是胡姬,卻生得個頭嬌小。
棲遲柔柔笑著說:“豈會,我還等著諸位去瀚海府裡呢。”
賀蘭都督夫人笑著回:“夫人放心,必然會的。”
幽陵都督夫人接著便道:“眼看著夫人好日子臨近,我們特地為夫人送了穩婆來。”
說話間朝門外招了兩下手,很快有幾個中年仆婦自門外走了進來,畢恭畢敬地向棲遲見禮,大約是特地揀選過的,都是漢人,且本分知禮。
棲遲原本自己是早有準備的,過來時要輕裝簡從便沒帶上,好在她們心細,不等她開口就安排好了。
說話間,又聽見外麵傳出了鼓聲。
她轉頭望出去。
這一次倒不是先前那鼓點,卻也不急切,她在瀚海府聽過,是閉城門的鼓聲。
一刹那,在場的幾位都督夫人頃刻都動了腳步。
幽陵都督夫人搶先道:“看樣子是軍中有動靜了。”
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朝向門口,卻又對著棲遲停了下來。
“夫人,可容我們在閉城前去送行一番?”賀蘭都督夫人小聲問。
棲遲身為大都護夫人,她們自然是萬事以她馬首是瞻。
眼見六雙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棲遲又想起羅小義那聲急切的呼喚,還有伏廷快步離去的身影,多少也猜到了些,朝新露看一眼:“備車,我與幾位夫人同去看看。”
幾位夫人一疊聲道謝。
外麵很快備好了馬車,近衛調了一批守衛都督府的人馬隨行護車。
棲遲特地交代了新露不要驚動李硯,免得他又擔心,隻吩咐告訴一聲曹玉林,這才出了都督府門。
天氣已轉涼,新露扶著她登車時,先往她身上披上了件月白緞子的披風。
曹玉林很快就來了,照舊一聲黑衣。
棲遲朝她招下手,她跟上車來說:“嫂嫂這是要去送三哥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