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2 / 2)

衡門之下 天如玉 10419 字 7個月前

衣擺上忽然落了一副黑乎乎的膏帖子,他抬頭看著來人,又看見另一頭站著衝他見胡禮的仆固京,知道她是仆固部首領的孫女。

“祖父讓我拿來的。”仆固辛雲在部中從未與他說過話,隻記得他是大都護夫人的侄子,什麼世子。她正情緒不佳,也沒見禮。

眼下人人都擔心著大都護的情形,仆固京也是想給她找點事做,剛好看見李硯坐在這裡的動作,還以為他是在獨自換藥,便打發了孫女來送張部中的膏藥。

李硯將膏帖子遞還給她:“多謝,我不用了。”

仆固辛雲心不在焉,已經想走了,沒接:“用就是了,漢人一點傷總要養很久。”

李硯覺得這話是在說他太過嬌貴,但他經曆此劫,便再不想嬌貴下去了,放下膏帖子說:“不是所有漢人都那樣,我姑父就是最好的例子。”

聽他說到伏廷,仆固辛雲眼睛泛紅,看了眼遠處的大帳,囁嚅道:“大都護不一樣,他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是北地的天,是天上的鷹……”

話到此處,她一扭頭走了。

李硯卻聽明白了,她是說,他姑父是不會說倒就倒的。

他又看向大帳,棲遲站在裡麵側影纖秀。他身一動,想起身去與姑姑說幾句話,又坐了回來,還是覺得讓她陪著姑父好。

遠處,仆固京拍著孫女的肩,用胡語寬慰她,低低地說著,擔心她還惦記著大都護。

仆固辛雲搖頭,大都護連孩子都有了,她還惦記什麼呢?但這樣的一個英雄怎能倒在毒上,不可能也不應該,更不值得。

大夫接連診治了好幾番,送藥的快馬伴隨著送軍情的快馬終日踏入營中。

入夜時分,又是幾個派出營地的斥候快馬返回。

羅小義剛躺下就聽見動靜,馬上起身,一邊套著甲胄一邊走出營帳,外麵斥候已經等著了。

“有什麼事快報!”如今伏廷躺著,他便暫代了一切軍務,不得不雷厲風行。

斥候一抱拳,當即接連稟報——

沒有追到突厥右將軍阿史那堅;諸位都督仍在前線與突厥作戰;外麵有傳言說大都護久不露麵是受傷不治了,突厥恐有反撲態勢。

“娘的,這不明擺著動搖軍心!”羅小義朝中軍大帳看去。

帳中仍然亮著燈火,他嫂嫂連日來就住在帳中,三哥還沒醒。

他一咬牙,發話道:“去前線傳令,就說我即刻領兵去支援,奉的就是大都護的軍令。”

斥候領命而去。

……

中軍大帳裡多添了一張小榻,燈一直點著,是怕伏廷隨時會醒來。

棲遲睡不安穩,翻了個身,看了一眼伏廷躺在那裡的身形,他身上軍服已褪去,穿了乾淨的中衣。

燈火照在他鼻側和眼窩,那張臉一半都覆著陰影。

她看著,不知怎麼心裡一動,起身走過去,竟俯下身,貼在他胸口聽了聽。

聽見他心跳仍然有力,她才安了心。

外麵傳來羅小義的說話聲,她拉好衣裳,起身出帳。

夜色中火把熊熊,一隊人馬軍容整肅,手持兵戈,牽馬整軍。

羅小義甲胄加身,舉著火把在旁清點著,似要準備出營。

曹玉林從側麵走了過來,衣裳齊整,顯然還沒睡,她看了一眼羅小義那裡道:“突厥還沒撤兵。”

棲遲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看了看她:“替我去送一送小義吧。”

說完便回去,放下了門簾。

曹玉林猶豫一下,走了過去。

羅小義一手牽了馬,回身要拿自己的刀時,正好看見她站在身後,不禁一愣,接著才道:“外麵都傳三哥壞消息,我替三哥去穩一下軍心。”

曹玉林平淡道:“阿史那堅十分謹慎,戰局不對就不會久留,沒抓到他就一定是逃回突厥了,但他對北地圖謀已久,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消息可能就是他放的。”

羅小義也不是沒想到,隻是詫異她對阿史那堅如此了解。

“你特地告訴我這些?”

畢竟是仇人,曹玉林早已將此人查過好幾回,但她也隻是說:“我在外走動這麼久也不是白走的。”

羅小義手上擺弄著韁繩,壓著聲說:“如今三哥躺著,有你在營中,也算好事。”

其實伏廷麾下將領很多,用不著她做什麼。但這話叫曹玉林想起了過往一同追隨伏廷的歲月,不禁看他一眼,右手一握:“三哥醒之前,我會守著這裡。”

“那我就放心了。”羅小義打馬要走。

曹玉林沉默了一下說:“小心。”

羅小義應了,朝身後兵馬一招手,領軍出營。

直到出去很遠,他坐在馬上忽然一愣,才意識到她居然叮囑了他一句小心?

回頭去看,哪裡還有曹玉林的身影。

羅小義離開後的第二日起,戰場上就接連送了幾份戰報入營。

但能看的人還沒醒。

棲遲按送到的時日整理過了,擺在那裡,轉過頭,看著大夫將一碗黑乎乎的藥汁灌入伏廷口中。

據說箭簇上淬毒是難有久效的,那些人是在箭筒底部注入了毒汁,插在其中的每支箭便都是泡在毒中的了。

也好在這樣,被俘的人成了屍首,箭筒卻還在,裡麵的毒汁也還在,軍醫後來才得以對症下藥。

新露昨日告訴她說,秋霜來了封信詢問家主情形,邊境有戰事都知道了,本就擔心著,商號裡近來花了幾筆又都是在醫藥上,讓她很不安。

棲遲隻讓新露回複她是因為孩子出生的緣故,叫她放心,隻要人還好好的,什麼都不算事。

帳外有陽光,隻是風大,一陣一陣地卷著帳簾,帳中光亮時增時減。

藥用完了,大夫行禮退去。

棲遲走去榻邊,看了看伏廷的臉,他嘴邊殘餘著一滴藥汁,她用手指抹去了,摸到他下巴,上麵已經冒出胡茬。

外麵,新露哄著哭著的孩子去找仆固部裡安排的仆婦喂奶了。

她直起身,在案頭上找到一把小刀,是他慣常用來刮下巴的,拿去在水盆裡浸了水,走回榻邊蹲下,給他細細刮著下巴。

他本就兩頰如削,最近隻能吃流食,又瘦了一些,眼窩也更深了。

棲遲捏著刀,不大會用,小心著力道,刮得分外緩慢,另一隻手扶著他的臉頰。

這張臉看了這麼久,好似還是第一次這麼摸上來,竟然覺得格外親近,有種彆樣的感覺。

刮得不算乾淨,但她已儘力,拿了帕子給他擦了擦下巴。

手下的臉動了一下,她一怔,停下手。

伏廷睜開了眼。

她以為看錯了,低頭靠近:“三郎?”

他眼珠動一下,看著她,又是沉沉然一動,身體迅速複蘇,喉結滾動,聲音沙啞低沉:“你在。”

棲遲忽而有種鬆懈的感覺,似有什麼一直提著懸著,到了此刻才從她肩頭四肢上落了下去,周身一輕。

“我在等你回來,”她輕輕說:“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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