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池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好的,小池子保證全部默寫出來,爺爺不信的話可以拿書對比著看!”
“好!爺爺就照著書看看我們小池子寫沒寫錯。”黎鏢隻學了《千字文》後就沒再學了,現在看著書還能通讀下來,背誦卻是背不完全了。“大江,去屋裡把書拿來。”
“好的爺爺!”黎江嘴裡還在答應著,人就已經躥進了北邊的黃泥青瓦房裡。
作為家裡最大的孫輩,黎江胸中有著一股大哥意氣,他這個大哥都才將將把書讀通順,現在小堂弟卻撒謊說他已經能默寫出來了,那怎麼行?他可是大哥!
黎江拿來了書,歇息著沒事做的大伯黎橋、二伯黎林和老三黎父也搬了板凳圍坐過來,江河湖海四個堂哥也插縫圍攏來,像是看什麼稀奇景。
大伯黎橋:“來來,小池子寫來看看。”
二伯黎林:“來看看我們家的小文曲星寫字如何……”
江河湖海四兄弟:“小撒謊精,快寫來看看。”“寫寫!”“寫什麼啊?寫寫!”……
被圍著的黎池在心裡一笑,他現在真像隻耍戲的猴兒。不過就跟‘下雨天打小孩——閒著也是閒著’一樣,白天忙完後閒著也是閒著,逗逗猴兒(小孩兒)作作樂也是個消遣。
作為一樁‘消遣’的主角的黎池,用樹枝掃平泥土上的字跡,然後穩穩地下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
隨著黎池越往後寫,幾個大人玩笑取樂的聲音漸漸消失,臉上神情也從輕鬆玩笑變成正色震驚,最後在沉默中顯出震撼和驕傲來。
年紀最大的黎江剛能通讀《千字文》,也就更知道全篇無誤地默寫出來的難度,此刻也不再說黎池撒謊的話了。
虛歲八歲的黎河去年冬裡才開始跟著爺爺黎鏢讀這書,一遍還沒讀完,有些字句不會認,“‘戶封八縣,家給千兵。’然後是‘高冠陪什麼,驅什麼振什麼’……”
“是‘高冠陪輦,驅轂振纓’。”黎鏢糾正了二孫子的讀法。心裡卻不像臉上表情那樣平淡,此刻頗不平靜。
小孫兒兩三歲時就表現出了好學的一麵,他時常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且沉得住氣一寫就是好久,直到把兩條短腿給蹲麻了,然後一屁股墩兒坐到地上去。
他看小孫兒這樣,就在院子裡砌了個小菜圃,裡麵鋪上細泥沙,讓孫子們用來寫字。可這小菜圃幾乎成了小孫兒專用,其他幾個孫子都是沒怎麼用過的。
家裡的這些兒子們和孫子們,都是等長到七八歲的時候,他就在貓冬時開始教他們讀《千字文》。他斷斷續續地教,兒子和孫子們跟著斷斷續續地讀,他不指望將兒孫們教成京城四堂哥那樣的,不過是閒著沒事就教他們識幾個字而已。
黎鏢當然知道讀書的好處大。京城的四堂哥因為會讀書,竟做了比縣令還高好幾個品級的大官;當初和他一起讀書的黎欽讀成了童生老爺,就被選為了族長;族學裡的先生讀書考上了秀才老爺,這才能當來錢多又輕鬆的教書先生。
隻是,他還是半大少年時,京城堂叔家的四堂哥考中進士老爺,給族裡置辦了一百畝學田,族裡於是讓年紀還不大的子弟都去讀書,說不定也能讀出一個光宗耀祖的進士來,當時他也被送到了族學去讀書,讀到兩年才讀完一本《千字文》,看著他實在不像是根讀書的苗子,這才讓他回來繼續種田。
他黎鏢羨慕讀書讀得好的,卻不苛求自己的子孫要會讀書,他自個兒都不會讀書呢,哪能要求兒孫們會讀書。
卻是沒想到,自己這小孫兒看著卻是個會讀書的。
很多人在他麵前誇這小孫兒‘乖巧懂事’、‘聽話孝順’、‘看著像是不得了的呢’……他都笑哈哈地聽著,隻是卻沒往心裡去,隻以為是自家婆子在外麵碎嘴自誇的緣故,沒想到……
黎鏢自顧自地出神,黎林他們兩個伯伯和黎棋這個爹也是心中震驚,之後就帶著點與有榮焉的自豪了。
“謂語助者,焉哉乎也。”黎池放下樹枝,蹭進爺爺黎鏢的懷裡,“爺爺,我寫完了,是不是沒寫錯?”
“是是,爺爺的小池子真聰明,一個字都沒寫錯。”揉了揉鑽到自己懷裡的毛茸茸圓腦袋,黎鏢此刻的心裡簡直柔軟成了一汪水。
大伯黎橋也伸出大手掌拍拍黎池的腦袋,“小池子可厲害了。”
作為親爹的黎棋自然更加自豪,“小池子做得很好,不過,可不能驕傲自滿。”
被誇獎了的黎池努力抿著嘴,看著像是因為得了誇獎止不住高興,卻又記著不能驕傲自滿而努力忍著笑容。“嗯,小池子記住了。”
一篇《千字文》寫下來,也已過去不短時間,太陽都已落山好一會兒,晚飯都做好了。
奶奶袁氏擦著手從廚房裡出來,“我就說我們小池子聰明,老頭子你還不信,現在知道了?”
“是是,這次是真知道了。”黎鏢真心讚同,再不像以前一樣點頭‘哼哈’著敷衍。
黎池從爺爺的懷裡出來,噠噠地就往廚房方向跑,“奶奶,要吃飯了嗎?我去拿筷子!”
他到底年級還小,端菜盛飯這些活還不能放心交給他做,若是摔了撒了就浪費了,因此每到開飯的時候他就隻去幫忙拿筷子。可家裡做飯的就有三個大人,哪裡就會缺一個拿筷子的人了?不過是想表現一番他想幫忙的心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