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池他們並沒有到貢院大門外去看榜。看上去似乎對榜上有名與否,全然不在意的樣子。
倒不是黎池真對鄉試結果豁達到如此程度, 他主要是想著看榜的人太多, 懶得去擠。等人少些了, 再去看一眼就好。
而黎棋和黎湖同樣沒去看榜, 則是他們認為黎池這次鄉試必定是考砸了的。雖然人沒事已是萬幸,但也不想去看彆人中舉的場景。
於是,一個是想著等人散去一些後再去看, 另兩個因為怕觸到前者的痛處, 於是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如此, 黎池他們竟然都沒第一時間去看榜。
……
與黎池他們‘淡定豁達‘的狀態不同,貢院前的大街上人頭攢動,已經擠滿了看榜的人群。
時間一到, 鼓響三聲。
鄉試結束放考生出來後就再次緊閉的貢院大門, 在第五天的中午再次被打開。
英姿勃發、朗朗如一輪明日的儉王, 手捧大紅卷軸榜單, 當先走出貢院。
正副兩位主考官即梅翰林和林學士,一人手捧一卷張貼著榜上之人答卷的大幅卷軸,緊跟在後。
在士兵的護衛開道之下, 儉王親手將榜單掛上了公示欄。
卷軸自然地‘唰啦‘垂下展開時,看榜人群中,立即彌漫開來一股迫切卻又害怕的氣氛……
既想得知結果, 卻又害怕結果不如人意。
另一邊,梅翰林和林學士也在士兵的幫助下,將張貼了答卷的卷軸掛上公示欄。
“本王在此恭賀榜上學子喜登秋闈鄉榜, 但也望諸位不忘繼續奮進,期待諸位有朝一日成為國之棟梁。
又或有急流勇退、就此選擇為官者,本王也望此中諸位:若為官必為國亦為民,成為國之基石、民之庇佑。”
這鄉榜上的人都已是舉人,可以選官做官了。有選擇繼續參加會試殿試,爭取考取進士的,也有自知資質有限或現實所累,選擇放棄考試而直接為官的。
儉王這話顧及到了兩者,可說是既高遠也不缺務實。
“而此次稍有欠缺而致落榜的諸位學子,也不必自卑自棄。諸位可潛心苦學三年之後卷土再來,若是現實所限無法再來一次的,也莫要讓你們的學識埋沒浪費了,或用以興家旺業,或為民開智,都要去做利國利民的好事。”
此次榜上無名的考生依舊還是秀才,有的會選擇繼續再考,也有的就此止步了。
但即使選擇不再科考的秀才,儉王作為高高在上的王爺也沒有看不起他們,而是鼓勵他們學有所用,或為家、或為民,總之去做利國利民的事。
儉王這兩番話,榜上、榜下學子都提及到了,且對他們都有期許、沒忽略掉鄉試中的"失敗者",這兩段話可謂滴水不漏,很好地體現出了他仁善愛民的品格。
在場考生、陪考的和看熱鬨的,雖觸動他們心扉的點各有不同,但卻都因儉王這兩番話而感到心裡暖烘烘的。
一旁的梅翰林和林學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佩服的神色。
趙儉能從小到大都深得聖心,作為有望觸及那個大位的皇子,他到底是不同於普通皇子的。這收服人心的言語手段,也顯得格外妥帖自然。
等儉王說完話並示意梅翰林之後,梅翰林才開口道:“望諸位學子能謹記儉王教誨!”
“學生謹記儉王教誨!”考生紛紛回答。
“榜上之人的答卷也已張貼出來,與榜單一樣都將在此公示三日,以供學子們評判及學習。”梅翰林說完,就與儉王和林學士一起後退,將榜單前的地方讓了出來。
這現場的人,有考生、有來陪考的,還有純粹來湊熱鬨的,加起來怕有兩千人不止。若是這些人全都瞬間湧到榜單前去,那場麵可能稍有不慎就會發生踩踏事件。
但所幸考生們還顧及著顏麵儀態,不好在儉王和兩位考官麵前失儀,於是又還連同一部分陪考的也沒有一窩蜂湧過去。因此,場麵也不算混亂或難看。
而且,除了鄉榜可看上榜與否和名次高低外,答卷公示欄也同樣可以看。
“解元竟是黎池!”
“當真?竟是臨淮府浯陽縣黎池?!”
答卷公示欄上最頂端,張貼著的答卷赫然就是黎池的。
策問場三篇策問答卷,分彆是玖拾肆分、玖拾貳分和玖拾分,合計貳佰柒拾陸分。
經義場共三十道題,黎池每道的答案都沒有錯誤,但每題也各扣了零點伍分,最後總計貳佰捌拾伍分。
這兩場的成績,若是隻單看某一場,黎池的成績都不是排名首位的。但黎池他勝在一個‘穩‘字,尤其是雜宗場,三百道題他竟隻有一題答錯,他雜宗場的分數為貳佰玖拾玖分。
就是唯一錯的那一道史學題,也存在爭議。
“‘景廣文王於何年遣使北匈奴議和?‘我也是寫的和黎池一樣的答案,我記得這在《漢書》中有明確記載啊,為何就是錯的?”
“不,在《通史》中記載的是174年,而非172年。”
這時圍繞黎池議論起來的,也都是看完榜單後成績不錯的考生,因此才有心情過來八卦。
“黎池不是在貢院裡突發風寒甚至命垂一線,幸好有儉王送去一張被子才使他得以活命?怎麼還考得這樣好,甚至高踞解元?”
抱有這樣疑惑的考生不少,甚至看那些考生的神色,有的都已經往徇私舞弊、陰謀詭計方麵想了。
但黎池的人緣是真的不錯,他之前請酒吃席、參加聚會等,苦心結交人脈的作用體現出來了。與他有過接觸的學子,大多對他抱有善意。
於是就有與黎池同桌吃過飯的臨淮府秀才,仗義執言:
“他該是在病倒之前就寫下了答卷?看這答卷上的一筆‘台閣體‘雖然也出類拔萃,但看過他筆墨的人,就能看出這缺了一分力道,說明他也是受了風寒影響的。
但他學識畢竟過人,即使身患風寒也能考出這樣的成績,我是深感佩服的。”
此時,明晟也幫腔道:“在下浯陰明晟,此次與摯友鐘離書和黎池同住一個小院,在鄉試之前我們整日在一起探討學問,因此我們最是清楚他學識過人。
期間也品讀過他的文章,隻能說,比這次鄉試所寫……要更加精妙得多。”
鐘離書也冷冷地補充:“這次的策問和經義,一看就少了一分靈氣。寫成這樣,他當時腦子怕是已經燒糊塗了!”
明晟榜上排名第十一,鐘離書排名第十,這兩人說的話還是有很高可信度的。
而且很湊巧地,鐘離書就是那唯一在三篇策問的總分上,超過了黎池的人。由他說出這話,雖語氣略顯高傲,但同時也更加有可信度。
之後同樣來自臨淮府的秀才,也都紛紛幫腔附和。
如此,一場還在醞釀之初的非議質疑,因為黎池的好人緣,有肯為他挺身執言的人,在最初萌芽時就消弭於無形之中了。
也許還有心思陰暗的人會心存質疑,但卻已在當下失了掀起風浪的時機,再難借此次的‘首開考棚門‘、‘儉王贈被‘、‘身染風寒卻中解元‘等由頭,進而興風作浪。
當然,也不排除若是之後黎池虎落平陽了,有人以此為借口對付他。
但什麼是借口?就是敵人借題發揮的托詞。彆人若是存心想要對付他,總能找到借口的,因此有沒有此次這個借口都不重要了。
有關於黎池的討論,隻占了這次鄉試張榜中的一隅。
更廣闊和普遍的,還是諸多看榜人的百般情態:或跌足慟哭,或喜極狂笑,或隱忍喜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