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座戰神殿門口,四隻大石龜上,四位入聖之上,沒一個人領獨孤求敗的情。
他們不僅不領情,還嫌棄,鄙夷地唾棄。
令東來嫌棄道:“這事情不是撓癢癢的一劍能解決的。”
關七質問道:“獨孤求敗,你的肩膀為什麼在抖?”
向雨田威脅道:“獨孤求敗,你最好忍住,你若敢笑出聲,哼!我們四個聯手對付不了這小壞水兒,還對付不了你?!”
他們這麼一說,獨孤求敗真不好意思再忍耐。
獨孤求敗當即仰天大笑,黑白夾雜的長發隨風亂舞,笑得脊背彎下去,笑得腮幫子都痛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邊笑,邊一本正經地嗔怪小孩:“真是、真是!這種事情,藏在心裡偷偷有趣就好,現在說出來,多傷他們的心哪!”
在獨孤求敗的笑聲裡,寧道奇歎聲道:“習武之人,哪怕至臻入聖、破碎虛空,殺人如砍菜,有兩件事,也堅持不能做。”
向雨田道:“哪兩件?”
寧道奇道:“一個是看彆人笑話,一個是讓彆人被看笑話。”
向雨田道:“寧道兄說得不錯。殺人者人恒殺之,看人笑話者人恒看之。人活在世上,就爭一口氣,爭一個名、一個體麵。人寧可被人殺死,也不可被人看笑話!”
令東來也點頭道:“被人尋仇不過碗大的疤,一死了之,萬事皆空;被人看笑話,卻是一輩子卡在喉嚨裡的魚刺,是死後下葬,彆人到了你棺材麵前,還能舊事重提,叫你在棺材裡再死一次的魚刺!”
向雨田瞄向一長一少兩個劍客,道:“你們兩個,奉勸你們早早給以後的自己留點良心。否則,等到將來,要是你倆的把柄落在我手裡,我定要敲鑼打鼓、張燈結彩、昭告天下,看你們倆一輩子的笑話!”
孩童對獨孤求敗訝道:“他們在說誰?”
獨孤求敗道:“說他們自己吧?”
孩童點頭,道:“也是,他們從前年輕的時候,怕是年少輕狂不懂事,看彆人笑話太多,現在老了老了,便落到我手裡,成了被看笑話的那個。”
獨孤求敗道:“不過這幾位的‘笑話論’,倒還有點哲理。”
孩童道:“我理解。人老了,吃的虧越多,總結的所謂哲理才能越多。唉,這樣想一想,真是坎坷淒涼,又有些無用的勵誌!我、唉……壞了,我尊老的美好品德要泛濫了,真叫我不忍心看!”
獨孤求敗當即關心道:“不忍心看就轉過來,看著我,與我論劍,這樣不看他們四個的時候,是不是心裡好受很多?”
這兩人一唱一和,看得向雨田牙關緊咬:“嗬,厲害、厲害!你們倆不愧是劍客,不愧是臭味相投、能打得有來有回、仿若知己的劍客!這默契真叫我佩服!”
小孩謙虛道:“謬讚、謬讚。”
向雨田一梗,半佩服半嘲諷道:“小壞水兒,我向雨田活了數百年,從未見過如你這般天賦異稟的天才——在靠一張嘴給自己找仇人這一方麵,破碎虛空境界的天才!”
向雨田話音方落,他整個人便星星般忽閃了一下。
連同他座下的大石龜,和身後巨大古樸的戰神殿,一同忽閃了一下。
令東來道:“這跨越時空的聯係,正在慢慢褪去。”
關七道:“彆再把時間浪費在聊天上,我要與你們一戰!”
令東來道:“此次跨越時空的六聖之會,實在千載難逢、奇妙難言。我們四人雖然同時敗於一人之手,六聖第一的位子沒的爭了,但互相之間,也該分個勝負,一爭雌雄!”
寧道奇道:“合該如此。今日這跨越時間的古今對話,乃是我等武學論道的絕佳
時機,往前數三千年、往後數三千年,都不會再有如此盛事!”
向雨田道:“你們該問問這小壞水兒,看他恩不恩準。”
聞言,小孩瞥他一眼,隨手散去四人身上禦氣訣的禁錮,矜貴頷首:“嗯,吾恩準了。”
向雨田站起來,活動手腳,忍了又忍,衝小孩翻出一個朝天白眼。
隨即,旋身一扭,如虎豹般撲向!
口中道:“小孩兒,彆再用禦氣訣吸人內息控製人的那招,我與你純論武道,切磋切磋!”
兩人即刻戰在一起,越戰越遠,引動天上雷霆萬千!
這邊,關七一個眨眼,睫毛根根放出劍氣,口中一張,也吐出橫掃八荒的劍氣!
他對獨孤求敗道:“來嗎?”
獨孤求敗單手揚臂,數人高的大雕落在他身後,昂然高笑道:“來!”
令東來道:“他們四個都找好了對子。”
寧道奇道:“便隻剩你我了。”
兩人相視一眼。
令東來微笑拱手道:“請賜教。”
寧道奇亦然拱手,微笑道:“請賜教!”
神妙莫測的一戰。
曠古絕今的一戰。
無人旁觀的一戰。
或者說數戰。
他們交手,他們以武論道,他們頓悟。
他們交換對手,他們高聲談論,他們在生死間暢笑!
雷霆轟鳴,烏雲滾滾。
然而沒有雨。
因為雨,早在獨孤求敗與孩童的論劍一戰中,下乾了。
半空中,四座戰神殿,或四個年齡的戰神殿,做他們唯一沉默的觀眾。
戰神殿深處,無人知曉的奇異影壁上,默默記錄了這一場跨越時空的六聖之會,記錄了這人間武道神話之間的傳奇之戰。
靜靜地蒙塵,留待後來人瞻仰、進學。
不知過了多久。
這六人不知交換了多少輪對手。
幻與影交錯,戰與道流織。
四座戰神殿和四個時空來客的身影,愈發閃爍不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暢快、暢快!”
向雨田如飄雁滑翔,在他的那座戰神殿頂上落地,反身看向眾人,修長的雙眼含起笑意:“獨孤之劍,攻伐無雙,有進無退,‘無劍勝有劍’之境界,更是不為外物所滯。最叫我佩服的是,獨孤兄對劍道的癡狂瘋魔,甚至還在武道之上,乃至為等一個對手,能乾脆利落地放棄破碎虛空——”
寧道奇道:“‘朝聞道,夕可死矣。’前人之言,我若稱三分,獨孤兄便該稱十三分,著實叫我仰望!”
令東來道:“方才切磋,獨孤兄言,當年闖蕩天下時,曾被江湖人稱作‘劍魔’,現在看來,真是再合適不過!”
關七肯定道:“你就該是劍魔!”
他伸手指向小孩:“我們六人中,他第一,你不相上下!”
獨孤求敗道:“向兄的道心種魔**,魔道同源、魔道合一、生生不息,可謂神乎其神,時人稱你為邪帝,實在太多謬誤!
“而寧兄的散手八撲逍遙無為、神通萬物,不老長春功可使枯木逢生、沙石化蝶,叫我見之便感悟不休,不愧寧兄後來為自己取的‘逍遙子’之道號!”
“魔仙,道尊。”孩童忽然道。
向雨田心中暗訝一瞬:他當初那般預防,道心種魔**竟還是流傳了下去?這小孩還看過《道心種魔**》的最後一卷?但他一身功法沒有絲毫魔門中人的痕跡,總不能是哪個有資格取得《道心種魔**》秘籍的魔門之主,拿去給他看過罷?
向雨田按下心中思緒,麵上不顯,口中奇道:“這是你為我與寧道兄取的新
稱號?”
孩童道:“向雨田的道心種魔**最後一卷的境界,與破碎虛空相對應,名為‘魔仙’,向雨田雖然沒能破碎虛空,但已經道心種魔**大成,是實打實的魔仙境界。
“魔仙這個稱號,又與向雨田這個人暗合,雖然身在魔道,但不論性情還是德行,都如仙人般芒寒色正,磊落奇偉。”
向雨田誇張地往後跳一步,胸膛挺起,下巴高揚,受寵若驚道:“不得了、不得了,你竟然讚我?”
孩童笑睨他一眼:“還不謝恩?”
眾人齊齊失笑。
這一長一少啊!
這六人中年紀最長和年紀最幼的一少啊!
孩童道:“至於寧道奇的道尊,這就不用我解說了吧?”
令東來道:“玄門道家,能有寧兄這麼一位不論武功還是道學造詣都在入聖之上的道尊,道家有福了。”
寧道奇歎道:“道尊、道尊,真是好重的一個稱號,又好看重我寧道奇的一個稱號!”
他歎畢,笑微微地衝小孩拱手,半玩笑、半鄭重道:“六聖之首賜號,我受之幸甚!”
向雨田撫掌笑道:“此次六聖之會,我們每人都當有一個專有的名號,來紀念這前所未有、以後也很難再有的奇跡會麵!那關兄和令兄?”
關七仰頭,看向戰神殿門口那牌匾,眼神漸漸迷幻,口中喃喃道:“戰神。我為戰神!我當斬人。人所不允,我便斬儘世間人!我當斬天。天所不允,不便斬儘天上天!”
孩童雙手相擊一下,讚道:“好關七!好氣魄!”
關七道:“好?哪裡好?”
孩童道:“氣吞萬裡,人定勝天。天下事,力強則人強,不是我逆天,而是天逆我!”
“啪、啪、啪。”
獨孤求敗率先鼓掌。
一下一下地鼓掌。
沒有說話。
向雨田、寧道奇、令東來三人也跟著鼓掌。
也沒有說話。
儘在無言中。
關七露出個純真的、看見知己的笑容。
向雨田道:“那令兄呢?”
令東來笑道:“我沒有想法。”
向雨田道:“你沒有想法,我倒有個想法。”
孩童道:“我也有個想法。”
兩人對視一眼,向雨田道:“不如我們同時在地上寫下,讓大家看看,誰的想法更好?”
幾人都圍上來,看兩人在地上書寫。
看著看著,幾人都笑了。
孩童與向雨田互看對方所寫的稱號一眼,卻同時翻了個白眼!
寧道奇笑得古怪:“你們兩個,結仇又結仇,約戰又約戰,鬥嘴又鬥嘴,到頭來,倒真是默契無雙!”
向雨田寫了什麼?
——人宗。
孩童寫的又是什麼?
——人宗。
兩個“人宗”!
一模一樣的兩個字!
獨孤求敗道:“他們倆心有靈犀一點通,看來令兄想不滿意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