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獄使者(2 / 2)

前方沒有路了。

隻有高聳的城牆。

縱是以輕功獨步武林的“盜帥”楚留香,在不借助外力的情況下,也絕無可能躍過這樣高得一堵牆。

無麵偃師停了下來。

陸小鳳也停了下來。

兩人間,保持了三丈的距離。

陸小鳳望著無麵偃師。

他知道,無麵偃師也在望著自己。

明明,對方純白麵具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可陸小鳳偏偏解讀出戲謔感。

陸小鳳深吸一口氣:“無麵偃師。”

他的聲音很平靜。

從義莊到城門,陸小鳳追了一路。

剛才,他還在喘著粗氣,僅這一會兒的工夫,他的呼吸已經平複下來。

仿佛之前的追逐,隻存在於幻覺。

終於,無麵偃師也開口了:

“陸小鳳。”

黑暗中,無麵偃師的聲音低沉愉悅,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陸小鳳湧出一股奇怪的念頭,偃師一定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還非常討女人的喜歡。

這樣的男人去青樓,哪怕帶著屍體,也不會被女人嫌棄,更不會被趕下花船。

當然,這些心裡話陸小鳳是不可能告訴偃師的。

他並不想試探死神的底線。

“偃師,我受人之托——”

不等陸小鳳說完,偃師將話截住:“與我何關?”

寂靜的寒夜中,偃師愉悅的聲音顯得分外惡劣。

陸小鳳心裡“咯噔”一下。

卻聽無麵偃師道:“李長青一把年紀,不在他的仁義莊養尊處優,非要出來多管閒事……我為他備了一件禮物。”

“你做了什麼?!”陸小鳳厲聲質問,縱身掠向無麵偃師。

“嗬。”

無麵偃師發出一聲嗤笑,抬手,向陸小鳳射出一枚袖箭。

“倏——”

利器割破寒風,劃出一道閃電般刺目迅捷的光。

陸小鳳腳尖一碾,身體飛旋,後退三丈,反手將袖箭夾在兩指間。

與此同時。

前方傳來“哢、哢、哢”三道響聲。

陸小鳳抬頭,但見城牆頂端,三隻飛爪套索勾住垛口,宛若牢牢扒住城牆的蜘蛛。

幽暗的燈火下,偃師貼牆而立,純白麵具折射出冰冷的光。

陸小鳳動了。

偃師也動了。他舉起左臂,借著懸絲的力量,騰空而起,轉瞬翻越高牆。

千蛛萬絲!

偃師的獨門武器“千蛛萬絲”,不僅是索命的利刃,還是保命的法寶!

深夜蕭瑟的秋風,吹散了陸小鳳身上的冷汗。

偃師立在城牆的垛口間,俯視陸小鳳,謔弄道:“那老頭在小仁義莊,你現在過去,興許還……”

不等偃師說完,陸小鳳淩空而起,瞬間掠出五丈外。

他不知道偃師的話是真是假。

可人命關天,他賭不起。

陸小鳳玩命般向小仁義莊趕去,腦袋裡塞滿了“不敗神劍”的不幸。

從滿天繁星到日出東方。

一夜狂奔。

陸小鳳汗流浹背,終於趕到小仁義莊。

他顫抖著推開虛掩的大門。

偌大的莊園,空空蕩蕩。

麻雀在前院落了一地。

陸小鳳心裡的不安在漸漸擴大。

忽然,一道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陸小鳳?你怎麼在這裡?”

陸小鳳倏然抬頭,迎麵走來的,是一個身材頎長,氣度從容的老人。

他邁著矯健的步伐,神采奕奕、精神抖擻,身後還跟著一個捧劍小童。

不是“不敗神劍”李長青,還是哪個?

得知眼前這個臟兮兮、臭烘烘的男人,是江湖大名鼎鼎的陸小鳳,總角小童難掩震驚。

李長青卻莞爾一笑:“你這般狼狽,莫非以為我出事了?”

陸小鳳訕訕地點頭。

他並不介意彆人知曉他的狼狽,所以將自己一路追逐偃師,反被偃師戲耍一通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李長青。

捧劍小童笑了。

他完全想不到,才智過人的陸小鳳,居然也有被人戲弄的時刻。

李長青自然也笑了,他拍拍陸小鳳的肩膀,動容道:“能讓陸小鳳為我這個糟老頭徹夜奔走,老夫也算是不枉此生。”

陸小鳳沒有邀功。

仿佛奔波了一晚上的瘋子,不是他本人。

李長青也告訴了陸小鳳一件事:

“昨夜戌時,老夫獨自下棋,偃師忽然現身,老夫便邀請他入席,與我手談一局,臨彆,他讓老夫卯時來小仁義莊取一樣東西,說是送我的禮物。”

“老夫甚是好奇,今早趕到此地搜尋,順著偃師的線索,老夫找到了這個。”

說著,李長青從袖子裡抽出一本薄薄的書冊,意得誌滿地攤在陸小鳳麵前。

——《棋經十三篇》。

一本宋朝流傳下來的,圍棋愛好者人手一本的“手談”名作。

陸小鳳哭笑不得,原來被偃師戲弄的,並不隻有自己。

李長青卻分外高興。

哪怕被偃師嘲笑棋力差,他也沒有生氣。

李長青歎道:“我原還擔心,年輕人劍走偏鋒,容易入歧路,如今看來,偃師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反倒是我這個糟老頭多管閒事,耽誤年輕人的正事。”

依李長青今時今日的江湖地位,已無需注意自己的言行,他自然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絲毫沒有掩飾對偃師的欣賞。

陸小鳳卻怔住了:“年輕人?偃師是年輕人?!”

李長青笑道:“老夫閱人無數,這份眼力還是有的。此前我心懷顧慮,也因他武功路數頗似當年,名震九州的‘武中四聖’,‘風梭’風九幽。”

風九幽是幾十年前,江湖中僅次於夜帝、日後的武林宗師。

此人野心勃勃、居心叵測,其自創的“九幽陰風”可勾魂攝魄,是當時武林最陰毒的功夫之一。

隻是,江湖代有新人出。

如今習武的年輕人,連幾十年前叱刹風雲的夜帝日後都不曉得,哪裡知曉風九幽的厲害。

可陸小鳳卻不是尋常的年輕人。

他了解“四聖”,也知道風九幽的厲害。

陸小鳳遲疑道:“前輩懷疑,偃師是風梭的傳人?可風梭不是早就作古了嗎?”

若偃師師承風梭,至少是個中年人!

李長青道:“江湖雖有傳言,風梭已死,可誰也沒有見過他的屍體。”

李長青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本《棋經十三篇》,又感慨道:“如今老夫已見過偃師,多年顧慮不複存在,這江湖人才濟濟,總有不願透漏姓名的能人異士,彆說老夫僅是懷疑偃師是風梭傳人,就算偃師是風梭本人,怕也是白駒過隙,不複當年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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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三日,江南。

夕陽西斜。

花滿樓的小樓下,堆滿了一簇簇怒放的菊花。

他嗅著深秋蕭條的風,感受幽靜的冷香。

這本該是一個蕭瑟的黃昏,卻因身後那“呼嚕呼嚕”的吞咽聲,顯得分外熱鬨。

花滿樓轉身。

他的眼睛看不見,可視線卻精準鎖定不遠處,狼吞虎咽的男人。

男人在喝完一壺竹葉青,吃掉一隻整雞後,終於停下來。

他從袖子裡抽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巴,抬頭笑了笑。

他唇邊是兩片修剪得異常平整、與眉毛一模一樣的小胡子。

男人說:“我飽了,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吧。”

花滿樓徑直走到男人對麵,入座後,道:“你見了偃師。”

男人有些驚訝:“你知道?”

花滿樓笑了笑:“這些天,我已經聽過三個版本的‘陸小鳳大戰無麵偃師’了。”

男人,也就是陸小鳳沉默片刻,惆悵道:“無論哪個版本,都沒說陸小鳳被偃師戲耍了一通,連人家衣角都沒碰到。”

花滿樓一怔:“他很厲害?”

陸小鳳點頭:“非常厲害,但他最厲害的,絕不是武功。”

說到這兒,陸小鳳忽然笑了:“我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

“我們會再見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