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番外三:格雷伯爵與實驗室(2 / 2)

終場遊戲[綜英美] 係犬 15990 字 4個月前

在那裡,所有人都可以活下去。

——————那是錯誤的。

——————這些想法都是錯誤的。

但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在痛入骨髓的悔恨中明白。

對於新世界,“奇跡”的意義是無比深遠的,她就是“奇跡”本身,一個支持著新世界繼續前行的信標,關於她的測試項目也就格外地多。

針對“奇跡”的情況,“白房間”被第一次應用,每個三級科研人員必須由五人以上陪同才可進入,停留時間不超過二十分鐘,帶上頭套。

作為項目的總負責人,格雷伯爵不被硬性規定五人以上,但他從未單獨進入過“奇跡”的白房間。

在抽血、注射藥劑、觀察實驗反應的過程中,“奇跡”的反應已經在幾次反複的實驗裡不再劇烈,大多數時候都靜默地坐在她睡覺的地方,他花了一段時間才注意到,她的身形好像比其他的試驗品都要小。

在第三次展示實驗中,小小的“奇跡”被拘束帶反捆在車床上時,她臉上的保護麵罩因為意外滑脫,他在人群中低下頭,和她對視了一眼。

——————那是他第一次在“奇跡”清醒的狀態下和她對視。

她有一雙噙著淚水的、冰藍色的眼睛。

那天深夜,在回到家,看到在床上甜甜沉睡著、蓋著一張白色毯子的小女兒時,他的心忽然莫名其妙地縮了一下。

一股強烈的反胃湧上來,帶著仿佛燒灼似的心慌,燒得他定定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小女兒肉嘟嘟的麵頰,才能夠走上前去幫她蓋好毯子。

第二天,在太陽升起,他必須去上班時,他再次感覺到了那股莫名其妙的心慌。

這種心慌讓他甚至無法親吻沉睡中的妻子,或者撫摸小女兒的臉頰和手指,感恩她們還在他身旁。

他甚至無法通過專用通道安全地進入地下實驗室,在那一天,他必須急匆匆地走入清晨寒冷的空氣中,透過特製過濾麵罩從中深深呼吸,承擔著被感染的風險,直到他的肺和鼻腔開始感到疼痛。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

格雷伯爵在沙發中變換了一下姿勢,一抹苦澀的微笑在他的唇角淡淡綻放開。

“罪惡。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罪惡趴伏在我的脊背上,即使我那時甚至無法認知這是一種罪惡的行為。”

通過放置在白房間內的認字工具,“奇跡”自主學習了小部分交流溝通的語言。

但那些還不夠,新世界還能夠正常被存入信息庫中的書本終究有立意上的空白,一本六百頁的書也許能用“奇跡”看懂的文字解釋java到底如何工作,但她無法真正“認知”到那是什麼,正如她不明白樹是什麼,天空是什麼。

於是在某一天,他單獨用自己的銀色卡片刷開了實驗室的第二道玻璃門。

在這樣做的時候,格雷伯爵記得自己的手指在莫名其妙顫抖;他用了三次才控製住它們,將刷過的卡片放回口袋。

實驗室的門開了,“奇跡”坐在那裡,背對著他。

她的頭發長了一些,打了幾個卷,現在軟軟地垂在後背上,顯得身形很小。

他開始朝她走過去,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逐漸重合。

在他站在“奇跡”身後時,小小的孩子終於按耐不住好奇心,悄悄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裡的那本紅封麵的童話書。

她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在他僵立在原地,不清楚自己該收回手還是立刻離開時,兩隻肉乎乎的小手接過了他遞來的舊童話書。

——————“奇跡”喜歡這本書。

人都是在打破了第一次的規矩後,才不斷進行下一次嘗試的。

沒過多久,格雷伯爵就發現他進出實驗室開始變得越來越頻繁。

作為項目總負責人,他這樣做也不會有誰來指摘,於是他的口袋裡開始出現玩具、書本、手指指偶,甚至折紙項目。

“奇跡”都很喜歡。

“奇跡”最喜歡聽他講故事,每次見到他時,她都表現得非常高興。

“樹是什麼?”

她會問。

“星期二是什麼?星期二為什麼是星期二?”

“星星上有人住嗎?”

有些問題格雷伯爵回答得上來,有些不能。他會因為回答不上而苦惱、略微心虛,進而在下一次進入實驗室之前準備好那些問題的答案,然後再次被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難倒。

每當他離開實驗室,那種莫名其妙的心悸感會燒得他步履匆匆,滿心寒冷;但每次當他返回實驗室,和“奇跡”交談時,心靈的平靜感會重新將他舒緩。

直到某一次,其他實驗室出現了重大研究成果,所有科研人員被抽調觀看實驗成果,當天的化驗分析報告就隻能由他來完成。

在白房間裡,他們單獨見麵的時候,格雷伯爵第一次不能夠給“奇跡”帶來任何讓她歡笑的禮物。

當他把針筒刺入這個孩子柔嫩潔白的手臂,後者毫不掙紮,隻有眼中慢慢泛起淚花,怯怯地注視著他。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半跪在地上取血的他抬起頭,迎上了她的目光。

“………”

和這雙眼睛對視,他就像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後腦,思維霎時間一片空白,隻剩下這個孩子清澈、信任、充斥著淚水的眼睛。

——————那麼天真,那麼柔軟,像一朵小小的花,依偎在他手心。

那不是一個因為神眷顧他們,而莫名出現的完美實驗品,也不是什麼新世界信標的“奇跡”。

那是一個孩子。

——————他在折磨一個孩子。

——————天啊,他在折磨一個孩子。

希斯莉的咖啡已經喝完了,她坐在沙發裡,認真聽著格雷伯爵斷斷續續的講述。

“人都是很懦弱的。”

回憶到這裡,灰發男人平靜地說。

“我那時想過帶你逃走,但總是不知道能帶你去哪裡,我看了很多次實驗室的線路圖,我知道那條路最容易讓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去,但我總是在猶豫,我沒有意識到我的罪惡會懲罰我。”

懲罰來得慘烈而迅疾。

生命逝去得如此之快,他的小女兒沒能長出翅膀飛翔,她的腳步太輕盈,像沒有羽翼的小鳥,在他的妻子能夠發現之前,跌跌撞撞地朝著太陽飛了過去。

而他的妻子也在十五分鐘後,化成了一座塵灰製成的石雕。

沒有在大災變裡死去的、他曾經宣誓去愛的一切,終究還是離開了他的生命。

他將血泊中的小鳥收斂進適合她身形的盒子,將妻子的灰燼擺在盒子旁邊,然後繼續生活,因為大災變的所有人都在死去,也正因如此,新世界才變得格外重要,“奇跡”才變得格外重要。

“奇跡”有了所有他有的童話書,所有他有的玩具,所有他的時間。

在那間白色的實驗室裡,她對他有著一種格雷伯爵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信任,好像她的直覺促使她分辨出他的腳步聲,每次都能夠恰好在實驗室的門口等著他。

像他的小女兒,隻不過後者會抱著拖鞋跑向他,前者隻能穿著實驗室裡統一發下的白色裙子,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兩者的血液都很紅。

在幾年後的同一個夜晚,他忽然忍不住和她說了他的小女兒的事情。

然後“奇跡”的小手揪住了他的白大褂。

“天國!”她興致勃勃、無比高興地重複道,“天國、天國是個好地方嗎?”

夜晚睡不著的時候,在尼|古|丁的煙霧中,他總是會想他的小女兒會去到哪裡。

在這個病態的世界裡死去的人,都會去到哪裡?

“奇跡”的話將他帶入了一個新的想象。

她讓他心中沸騰的痛苦安息下去。

那是他第一次在“奇跡”麵前落淚。

——————小女孩笨拙地接著他的淚水玩,等玩夠了,就用她被針紮得青紫紅腫的手背輕輕擦了擦他的臉。

“…………”

在聽到屬於自己的那一段時,希斯莉一個戰術後仰,用抱枕尷尬地擋住了自己的臉。

“……我現在已經不會玩彆人的眼淚了。”

她嚴肅聲明道。

格雷伯爵望著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我現在也不能哭泣了,寶貝。不過在那之後……”

在那之後,他終於看清了這個世界的病態,意識到了他的所作所為。

他開始給實驗室裡的那個孩子講故事,許多許多的故事,大災變之前的故事,那些溫暖的、陽光的、應該屬於她本來人生的故事。

他開始儘力向她解釋,回答她關於世界的所有問題,讓她活下去,作為一個完整的人,而不是屬於這個實驗室的容器、需要被反複實驗的某種“奇跡”。

他整夜整夜地無法入眠,無法置信自己做了什麼,以及掀開自欺欺人的麵紗後世界是如此可怕駭人;沉重的負罪感爬上他的脊背,在那裡慢慢攪爛他的肉,他睡不著又無法清醒,他恨不得這個世界可以真正死去,因為世界已經爛透了、糟糕透了。

接著他知道,實驗室裡的那個孩子必須離開。

——————隻要“奇跡”回到她原本的地方,這個世界自欺欺人的信標就會瞬間塌陷,要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毀滅。

這一次,他清醒著計劃了他能想到的一切。

在萊納德博士的警衛阻攔他時,他堅持到了生命的最後一秒。

“我很抱歉我沒能成功。”

格雷伯爵柔和地說,聲音裡帶著真切的歉意,“對不起,寶貝,我那時候還不夠……”

他的話頓住了,因為希斯莉撲了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

“你已經做了很多事情。”

她和他說。

“聖誕節快樂,我也愛你哦,叔叔。”

格雷伯爵的手在空中頓了很久。

亡者那雙布滿疤痕與薄繭、受儘苦難、不再像生前那樣光滑平整的手微微顫抖,終於拂上她的脊背。

“嗯。”他說,“我永遠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苦命父女組來給大家拜個早年。

最近家裡人的手術動完了,雖然一兩個月後會有二次手術,但身體狀況恢複得還好,會試圖恢複正常更新。

抱歉讓大家等待了這麼久,祝大家一個遲來的新年快樂,希望每個人都健健康康開開心心,新的一年發大財考高分。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