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陽塔(1 / 2)

距離林啾離開秘境, 已有三日。

一處小鎮中, 一男一女正在拉拉扯扯。

女的俏臉上布滿怒氣, 男的滿麵愁苦, 連聲歎息。

正是秦雲奚與柳清音。

“大師兄!”柳清音掙不開鉗製, 氣惱得直跺腳,“你到現在還不願意承認自己錯了麼?師尊若是要對你我動手, 我們數日前便成了他的劍下亡魂!他根本就不想殺我們!而且你不是也親耳聽到消息了?正是今日, 林秋已被師尊親手關進九陽塔了, 我就不明白,你到底還在擔心什麼?”

她重重甩了幾下, 依舊掙不脫, 隻能麵紅耳赤地說道:“那一日我剛剛從秘境出來便遇到了他,彼時林秋尚在秘境之中, 根本沒有出來!既然她沒有出來,如何能向師尊告密?!你擔心的那些事都是子虛烏有!你就是胡亂編造些理由,離間與我師尊!放手!我現在便要回宗去!”

秦雲奚也不複往日清冷鎮定:“清音,不要衝動!離開秘境那一日, 你也看見他的眼神了,你覺得那是師傅看弟子的眼神麼?若我所料不錯,他與王氏兩敗俱傷,隻是一時無力對付你我罷了!此刻回去, 就是自投羅網!”

柳清音冷笑不止:“我倒是把你看透了。你不就是想要營造與我私奔的假象,逼著我與師尊徹底斷絕前情麼?你擔心的,不就是那日對我說的那些瘋話被林秋聽去, 告訴了師尊麼?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師尊已將她關進了九陽塔!九陽塔是什麼地方?就林秋那修為,嗬,到了裡麵就算不死,也要被折磨得發瘋!”

秦雲奚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有些怔忡,一時竟是沒有接話。他也不明白,那一日,魏涼分明已是殺機大動,為何最終卻是強行收回了“意”,隻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轉身離去。

秦雲奚想了幾日,始終一頭霧水。那時候,林秋確實身在秘境中,不可能將那個秘密透露給魏涼。既然尚未知曉那件事情,他又為何對著自己爆發出了驚天的殺意?那樣血淋淋的殺意,秦雲奚絕對不會錯認。

但若說其間什麼事也沒有的話,在秘境外遇見了自己的兩個弟子,不是該上前問一問狀況嗎?那樣的異常,就連柳清音這個被情愛蒙蔽雙眼的人都已看了出來,否則當時她便不會當機立斷,跟著自己一道遠遠遁走了。

她心中分明已經意識到那個人的恐怖,卻始終不願麵對。

“清音。”秦雲奚的聲音裡滿是疲憊,“你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願意承認事實!他眼中根本就沒有你,你為何偏要自己騙自己?你當真看不出來麼,他望向你我的時候,就像俯視兩隻螻蟻。你難道覺得,他會對一隻螻蟻起心動念?沒有人會對一隻螻蟻起心動念的,清音你該明白。”

柳清音執拗道:“無論如何,我隻知道林秋已被他關進九陽塔。就她那身修為,就算得了荒川的傳承又怎樣,進了九陽塔,她死定了!”

秦雲奚氣笑了:“九陽塔九陽塔,你為何就是執著於一個九陽塔!前世我親手將林秋關進九陽塔,她非但未死,還在塔中得了不小的機緣,險些衝殺出來置你於死地!清音,如今能幫助你我的,隻有一個地方了!時間緊迫,耽擱不起,清音,得罪!”

靈氣暴湧,柳清音猝不及防之下,隻覺雙眼一黑,軟軟地跌進了秦雲奚懷中。

……

九陽塔中……

此地,再無人打擾了?

聽到魏涼俯耳吐出的這句話,林啾微微張大了眼睛,瞪著麵前的黑暗。

他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九陽塔,他不是要讓她走一遍女配林秋的老路嗎?可他現在……

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高大的身影沉沉罩著她,嘴唇在她耳畔若即若離。

他漸漸放開了緊鎖的氣息,獨特的暗淡冷香氤氳在黑暗之中,更顯得清幽襲人。

林啾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氣息中帶了血腥味道。

魏涼呼吸微沉,落在她的耳際:“嗯?”

落在她唇上的手指滑向下頜,輕輕捏住,迫她抬起頭。

距離這麼近,林啾依舊什麼也看不見,塔中詭異的黑暗足以令修士目盲。

她感覺到他稍微立起身子,沉沉觀察她片刻,然後垂首就吻了上來。

林啾也說不清自己此刻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她隻知道胸中如同塞了一團亂糟糟的棉絮,憋悶得緊。男子氣息沉沉,落唇溫冷,冷香陣陣。然而她心底卻沒有絲毫波動,甚至,她下意識地微微開啟櫻唇,不再做任何抵抗。

她終於真正認識到了修真者的狡詐和殘酷。這些人活了幾百上千年,哪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和無法無度的修真//世/界相比,前世那個現代法製社會就如同溫室一般。想要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活下去,並不是空喊幾句自強自立的口號那麼簡單的,自己不夠強大的時候,機緣、運氣和庇護,缺一不可。

親人不可靠,朋友也不可靠,眼下能幫她、能救她的,除了眼前這個之外,再無任何一人。如果這就是他要的,那也算是明碼標價的公平交易。

眼角有淚滑落。

她心頭和唇上皆是一片麻木,黑暗中,她睜著眼,目光茫然。

等了片刻,卻發現魏涼並沒有趁機更進一步。

他反倒是鬆開了她,退後少許。

“怎麼了?”他的聲音平靜得令人心驚,“為什麼哭。”

林啾唇中憋出一聲哽咽,後退兩步,抱著肩膀蹲在了地上。不知為什麼,聽他這麼一問,她的眼睛就像是開閘的水庫一樣,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停也停不下來。

她也說不上哪裡委屈,但就是委屈。說不上哪裡難受,但就是難受。

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就像一隻孤魂野鬼。

而他,他太強大了,隨便給她些他看不上眼的東西,她卻付出一切都還不上。不是她不努力,而是那樣天塹般的差距,豈是十天半月就可以彌補的?她需要時間,需要機會來成長。為了這個機會,她可以退讓,可以把自己能給的都給他,但這終究不是她心中所願。

她也想強大起來,尋一個實力相當的伴侶,與他舉案齊眉。可惜情勢如此,她若再拒絕魏涼,未免矯情,不知死活。

至少,魏涼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也算是難得。

她也就是躲起來短暫地哭一會罷了,擦掉眼淚,該麵對什麼她還是會勇敢麵對。

在這暗到極致的黑暗、冷到極致的陰冷之中,將心底最壓抑的情緒發//泄出來,之後無論怎樣,心境也會比此刻更加溫暖吧?

她聽到黑暗中傳來細微的衣料碎響,他仿佛靠近了些,聲音從她頭頂傳來,“為什麼哭?因為我不是王衛之?你喜歡他?”

他的聲音裡隱隱有壓抑的怒氣,林啾對情緒的感知本來並沒有那麼敏銳,但在這句話脫口而出之時,她清楚地察覺到一陣洶湧的冷香劈頭蓋臉罩下來,從這道略有些不穩的氣息之中,她捕捉到了他沉沉壓抑的情緒。

“不是。”林啾擦掉眼淚,低聲道,“我不喜歡他。”

在這種事情上,她並不想讓魏涼有任何誤會。

魏涼半晌沒有說話。

林啾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如實質。

沉默下來時,塔中的黑暗寒冷仿佛要滲進骨頭縫裡麵去,林啾的牙齒漸漸有些失控,不自覺地發出輕微的“嘚嘚”聲。

黑暗中,終於響起魏涼輕輕的呼吸聲,他道:“因為他沒有出手相助,所以你怪他?”

林啾抿住唇,搖了搖頭:“不怪。我與他並沒有多少交情,並不指望他為了幫我忤逆家中長輩。”

魏涼道:“他跟來了。”

林啾有些吃驚,微微張大了眼睛,愣怔片刻,她笑了笑:“倒也像是他的行事作風。孩子氣。他跟來也沒用,待不了多時,便會自己離開了。我與他,連朋友都算不上。”

魏涼仿佛輕輕笑了下。

下一刻,一雙大手捉住林啾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

“冷?”他的呼吸落在她的額頭上,雙臂環住她的後背,將她團在胸/前。林啾敏銳地察覺到,氤氳在他身上那層壓抑沉悶的寒意已經消散了。

她不僅冷,還累。她倚在他的身上,猶豫片刻,伸出手臂環住了他的腰。她先前分明感覺到他十分在意她與王衛之的關係,可她一解釋,他便信了,他居然就這樣信了她。這樣的信任對於她來說,就像是乾渴多日的旅客嘗到了一點清泉的滋味一般,她不禁卸下了一線心防,試探著,向他多敞開了一點自己的柔軟。

感覺到她的動作,他的身體不禁輕輕震了下。他垂下頭,啄了啄她的眉毛。

“第一次看見你哭。”他的聲音低低地環繞著她,“離開我受了不少委屈吧。如今知道我的好了?”

“為什麼對我那麼好?”林啾再一次問道。

上次問他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心中其實不以為然,因為當時她以為魏涼隻是利用她來刺/激柳清音,逼柳清音斷了念想而已。可是上次在烏氏地下陵中,他不顧柳清音崩潰抓狂,果斷把聚靈姝給了自己,而且自始至終,他對待柳清音的態度根本不像有半點情意。

在聽到秦雲奚說出那個秘密之後,林啾雖然心中存疑,但也隱隱覺得找到了一部分答案。無論這個魏涼究竟是誰,他都不再是書中柳清音的那個癡心道侶了。

黑暗中,林啾看不見魏涼的神情。

“這是我第一次娶妻。”他的答案依舊與上次一樣,“很麻煩,不想有下一次了。”

隻不過,林啾仿佛聽出了一點彆的滋味。

他的氣息離她更近,他又啄了啄她的臉頰,吻去還未乾透的淚痕。

他接著說道:“所以我隻會有你一個妻子,為何不能對你好?”

林啾的心微微一震。

但她立刻就發現他話中的問題。

她問:“那若你娶的不是我,你也會對那個人好,是不是?嫁給你,就是撞了大運麼?”

魏涼停了片刻,然後胸腔微顫,發出低低的悶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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