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馬甲(1 / 2)

林啾被關進九陽塔這件事, 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四海。

“那林秋多行不義必自斃, 如今被劍君親手封入九陽塔, 可謂十死無生哪!”

“九陽塔隻關大凶大惡之人,聽說塔中堆滿了白骨,膿血能把人整個都淹沒!嘖嘖,聽說那林秋雖然十罪不赦, 卻是個嬌滴滴的漂亮小娘子呢!可惜,可惜!”

“誰叫她不自量力攀高枝?若是她嫁了我, 雖然日子是清苦點, 好歹能平平安安不是?做人呢就是不能太貪心, 愛慕虛榮的女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滾滾滾,人家林秋再不濟也是個築基修士, 能瞧上你這一窮二白的老賭棍?!唉, 不過她是真的可憐, 誰叫她硬要插足人家劍君和清音仙子中間呢?你們都不知道吧,什麼入魔,隻是借口罷了!劍君這是要給清音仙子騰位置呢!”

“真的假的!”

議論聲漸漸低了下去, 間或能聽到幾聲“男人嘛”、“了解了解”、“嘿嘿嘿嘿”。

如今莫說修真界了, 就連凡俗的城鎮中, 這一樁軼事也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那九陽塔, 每一層都重達九千九百九十九斤,壓在身上,嘖嘖,即使是與劍君雙//修過的身體, 恐怕也是受不住嘍!唉,這人啊,還是得有自知之明,像我們平頭老百姓啊,就該踏踏實實,娶個老實本份的女人回家生孩子,而不是將那名花藏於室中,會遭禍的呀!”

說話的是個四十開外的精瘦漢子,一望便是生意人,雙目精光閃爍,話中意有所指。

坐在他對麵的是個麵容尋常的青年。

雖然相貌平平,但此人眉眼之間卻環著一股清冷矜貴之氣,又像書生,又像劍客。

“卓先生,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那滿麵精明的漢子又道。

被稱為卓先生的年輕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茶杯一放,便要起身離開。

“嘿,敬酒不吃吃罰酒!”中年漢子重重一拍桌麵,身後頓時呼啦啦湧出七八條壯漢,將那年輕人團團圍住。

“卓晉,今日老子就把話放在這裡了!你家中那個青梅竹馬的表妹徐平兒,得馬王爺青眼相中,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啦!你若識相乖乖將人奉上,金銀財寶少不了你的!往後你家表妹吃香喝辣,過上那一等一等的好日子,王爺也不會虧待了你!你若不識相嘛,明天開始,小學堂就再沒有卓先生,隻有個斷腿廢物!”

卓晉神色淡淡:“我若不開口,你這輩子也尋不到她。”

中年漢子陰陰地笑了起來:“打斷你腿,將你倒吊在那老槐樹上,不出三日,你家表妹自會乖乖出來。”

卓晉麵色微變。

中年漢子手一揮:“上!”

不遠處,柳清音早已義憤填膺,劍意將桌上的碗筷激得顫//動不止。

秦雲奚摁住她的手,低聲道:“且再看一看。”

柳清音秀眉緊鎖:“你不就是來尋此人點撥的麼?此時不雪中送炭,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雪。”秦雲奚語聲沉沉。

等雪?雪中送炭的那個雪?

柳清音一怔,片刻後,眸光變得複雜:“大師兄,你真有心機。”

秦雲奚眸中閃過痛苦:“心機算什麼。為了不讓悲劇重演,我不惜一切代價。”

柳清音忍不住再一次勸道:“若那些不幸的事情都發生在飛升的時候,那我們不要飛升不就好了。大師兄,我如今已經不想成仙了,我隻想回宗門去,開開心心和大家在一起——那是我們的家啊!”

“將來你便會明白我的苦心。”秦雲奚不再看她,將視線投向茶館外。

卓晉已被人扔到了大街上,一群壯漢圍著他拳打腳踢,他嘗試著反抗,然而胳膊擰不過大腿,很快便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中年男子示意兩個壯漢把他架了起來,接過身後的狗腿子遞上來的粗糙木棒,怪笑著走上前去,掄了掄那根足以敲碎豬腦殼的實沉木棒,慢慢對準了卓晉的膝蓋骨。

“卓晉,我最後問你一次。徐平兒到底在哪裡?我慢慢數三聲,三——”

眼見那卓晉就要遭遇毒手,柳清音急得聲音微變:“大師兄!”

秦雲奚摁住她的手,堅定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道:“此人心機深沉至極。清音,你可知他曾設下過多麼龐大恐怖的驚天殺局?你可知,當初他是怎樣助王衛之拿下了王氏的掌家之權?你又知不知道,他替王衛之步步籌謀,設下了何等的圈套!王衛之每做一件事,看似都是儘心竭力在襄助於你,可偏偏到了最後,那些蜜糖竟合成了枇//霜!你覺得這樣一個人怎會沒有自保之力?這些小嘍囉他自能應付得了。”

話音未落,隻聽外頭傳來兩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隨之而來的,便是骨頭折斷粉碎的聲音。

秦雲奚麵色大變,騰地站了起來,瞳仁緊縮,額角青筋迸露,“怎……怎麼可能?”

如此高人,怎麼會當真被幾個地痞無賴敲斷了腿?!

那卓晉麵色發青,嘴唇慘白,冷汗沁濕了頭發,卻是死死咬著牙,連悶哼聲也沒有發出來。

凶徒再一次高高掄起了粗木棒。

柳清音忍無可忍,從茶館中飛掠出去,身體在半空輕輕一旋,幾個漂亮的連點飛踹,便把那七八個惡徒都撂倒在地——她已是儘力收著手,不傷凡人性命,也不在凡界引起恐慌。

中年精瘦漢子見勢不妙,連忙跪地磕頭求饒:“女俠饒命!小的隻是奉命行事啊女俠……”

“滾!”柳清音嬌聲喝斥。

聞聲,伏在地上的卓晉驀地抬起頭,兩道筆直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柳清音的帷帽。

秦雲奚麵色微微有些複雜,行上前來,小心翼翼地攙起卓晉,道:“先生無需憂慮,我與師妹定會護先生周全。”

他緊緊盯住麵前這個相貌平平的青年,心中疑雲重重。

秦雲奚百分之百能確認,此人正是前世站在王衛之背後的那個高人,這張臉幾乎已成了自己的心魔,絕對沒有可能會認錯。

這一世,自己憑著曾經得到的線索,成功搶在王衛之前麵找到了這個人——隻要能與之交好,這一世定能逆轉乾坤。

隻是……此人為什麼不自救呢?憑他那心機和手段,區區一個世俗王爺,怎麼可能把他折騰成了這樣?

總不會是,他故意在試探自己吧?沒可能啊……

秦雲奚急急掐斷了思緒,擺出了一副關切的模樣,道:“先生且再忍耐忍耐,我師妹精通醫道,隻要及時替先生醫治,還是有望治好的。”

秦雲奚下意識地將功勞往柳清音身上推。雖然不願承認,但其實內心深處隱隱有那麼點意思——用清音的美貌來加重自己這一方的籌碼,就算此人與王衛之真有什麼淵源,也能與之抗衡。

卓晉揚起臉來望著他,目光微微地閃,不知是不是劇痛的緣故,那慘白的嘴唇扯起的笑容裡,仿佛染上幾絲淺淡的譏諷。

秦雲奚蹲下,示意柳清音將卓晉扶到自己的背上,步伐沉穩,背著這位先生往人群外頭走。

許久,卓晉終於第一次開口了:“生死什麼的,我早已無所謂了。”

聲音雖輕,卻字字分明。

不知為什麼,普普通通一句話落在秦雲奚和柳清音耳畔,卻像是炸雷一般,令這二人齊齊爬起滿身雞皮。

這種奇怪的感覺……

為何有種刻骨的熟悉?

震撼餘波未泯,又見卓晉視線低垂,落在柳清音的劍穗上,聲音淡淡——

“清音。”

秦雲奚渾身一震,瞳仁瞬間收縮!卓晉伏在他的背上,他看不見卓晉的表情,隻能略有些驚恐地望向柳清音——

雖然隔著帷帽,但秦雲奚卻能感覺到柳清音十分不悅。她動了動手指,不動聲色地把刻了“清音”二字的小玉牌往身後撥了撥,語氣頗有些不友善地說道,“劍名罷了。”

清音,也是一個凡夫俗子能叫的麼?

卓晉語氣淡淡:“明白。便如乾將莫邪。”

柳清音扯了下嘴角,心道,即便傳說中的名劍,也不過是凡俗之劍罷了,如何及得上我的本命仙劍?不過與一個凡夫也沒什麼好說,待會兒替他治傷,倒要讓他見識見識何為神仙中人。

秦雲奚卻已是心如鼓擂。

他知道師妹這粗枝大葉的性子,定是聽不出話中的機鋒。

乾將莫邪,既是人名,亦是劍名。

清音也如此。

此人……莫非已經知道自己和清音的身份了?那他被打斷腿……莫非是故意試探自己的?如此,自己定是沒有通過他的考驗了!

修士的身體雖然不會流汗,但秦雲奚已覺冷汗涔涔。

他定定神,心道,‘再看看,再看看。若是實在沒有辦法籠絡此人,乾脆直接除掉他!總之,一定不能讓他和王衛之勾結!既然能在王衛之之前尋到此人,便證明他與王衛之之間的緣份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深,或許隻是王衛之那桀驁的性子入了他的眼。’

很快,三人便回到了卓晉的住處。

卓晉住的是一間獨戶小院子,院中有一間正屋,兩間廂室。

秦雲奚的目光隨意地掃過,每一處細節儘收眼底。

這院中,曾住過一個年輕女子,定是方才那精明男子口中的“表妹”,大約已離開了三五日的樣子。

院中有些沒有清理乾淨的錢紙和布幡,看起來是二三十日前的事情,但這裡卻不像是住過其他人。

誰死了?這裡給誰辦過喪事?

秦雲奚不方便問,隻將疑竇壓在心底。

他剛剛把卓晉背進內室,小心地安放在木床上,便聽到一個乍乍呼呼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卓先生!不好啦!平兒姑娘不知從哪裡聽到你出了事,自己跑到馬王府去啦!我攔也攔不住呀!”

一個五短身材的粗壯婦人徑直衝入房中,見房中站著個玉樹臨風的秦雲奚,黑黃的麵皮頓時泛起了紅色。

“喲,卓先生這裡有貴客呀!”

秦雲奚一眼便看出這婦人心中有鬼,當即冷笑一聲,釋//放少許威壓,寒劍微微出鞘,道:“說實話。”

婦人渾身一顫,險些軟在了地上。

她想逃卻不敢,嚅囁道:“是,是我故意告訴平兒姑娘,說先生出了事的。平兒姑娘已在我家藏了足足四日,再這樣下去遲早要被查到的呀,若是被馬王府查到,我那一大家子可怎麼辦啊……我,我把地契和銀錢都還給你,就當之前的承諾作廢好不好?先生呀,求你彆和我一個婦道人家計較。您,您死而複生,是有大福氣的人呀,求您,求您饒我這一回吧!”

卓晉眼皮微動:“你走吧。”

婦人千恩萬謝地滾了。

秦雲奚心中的疑雲快要漫過頭頂。

死而複生?

這卓晉,當真是絕世高人?彆的不說,單這看人的眼光就不怎麼樣。而且替自家表妹安排的後路,也著實是不靠譜?

前世那袖舞風雲的絕頂智者,年輕的時候竟也這麼青澀過麼?這行事不周全的樣子,倒有點像……曾經那個……師尊。隻不過那個人實力太強,足以掩下謀略不足的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