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諤的魔主(1 / 2)

“你不是涼兒, 你是誰?”

秦無川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在這寂靜的黑石塔中卻像是立體聲一般, 久久地環繞。

乍然聽到這麼個聲音,堪堪有些心猿意馬的林啾被嚇了好大一跳,心臟在胸腔中“怦怦”地亂蹦, 羞得雙頰發燙,推開魏涼, 藏到了他的身後。

他的身材結實瘦削, 個頭高挑, 正好可以把她擋得嚴嚴實實。

最先湧上心頭的羞意退去後, 她的心臟又“咯噔”一沉——秦無川這話, 什麼意思?

魏涼輕輕笑了兩聲, 道:“老劍君何出此言。”

秦無川歎息:“涼兒是我一手帶大、手把手教導出來的, 我對他,比對自己的後人還要了解。看到你的第一眼, 我心中便如明鏡般清楚,知道你並非涼兒。”

魏涼似笑非笑:“你就這般說出來, 是要逼我滅口麼。”

“你不會。”秦無川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容,“你能夠放下對魔類的成見,找到了解決魔翳的辦法, 定是大仁愛大智慧之人。到如今, 我才真正理解了家父。原來所謂的魔,隻是生了病而已。哪有將病患趕儘殺絕的道理?千萬年來,我們, 都走錯了路啊……”

他歎了口氣,又道:“家父一生都在尋找渡魔的辦法,我不認同他的做法,更怨恨他不顧我和我娘。我娘死了好幾年之後,他才記起這個人,回來看了一眼。我一怒之下,與他斷絕關係,還故意將名字改成‘秦無川’。秦是我娘的姓,‘無川’就不用說了。”

他自顧說下去:“後來家父殞落,我又痛快又悲哀,始終無法釋懷。他想渡魔,我偏要將魔斬儘殺絕!我拚命修行到巔峰,又將自己的理念灌輸給座下所有的弟子。我本以為這一生可以擺脫他的陰影,成為令世人真正景仰之人,誰知……卻遇到了一個魔族女子。”

“此女令我著迷,我一時糊塗,竟與她共渡巫山,沾染了魔翳。我原以為憑借自己的意誌,定能戰勝這區區魔翳,卻不料那魔毒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涼兒不忍殺我,將我封印在九陽塔,對外,則稱我已經離世。”

“這一夕的風//流,令我的夫人失望至極,跟隨王傳恩而去。老荒家的血脈,就這麼斷於我手……家父定是恨不得沒有生過我這個不孝之子!”

魏涼唇角微挑,語氣涼涼:“倒也未必。他可是為子子孫孫討到了最好的庇護。”

陰惻惻的,頗有怨念的樣子。

秦無川滿麵不解,魏涼卻沒有半點要解釋的意思。

聽到這裡,林啾也算是明白了。秦無川口中的“家父”就是荒川。荒川一生行走四方,隻顧兼濟天下,卻忽略了自己的妻兒,導致兒子種下難解的心結,與他徹底決裂。

大概是遺傳得好,秦無川也天賦頗高,修成一代劍君,創下了萬劍歸宗,還教出了魏涼這麼個好徒弟。

等等!如此說來,此魏涼非彼魏涼,是不是已經實錘了?!

秦無川慢悠悠地站起來,端端正正一揖到底:“敢問,您究竟是何人?我徒涼兒,如今可還在世上?”

林啾的雙手不自覺地攥住了魏涼的衣裳。他這件褐色袍子的後背上,曾被魔翳巨浪撕出一道大口子,林啾隨手一攥,攥住了破布的邊緣。

魏涼察覺到她的緊張,反手捉住了她的小手,將她輕輕往前一帶——隻聽“刺啦”一聲裂帛之聲,魏涼身上的袍子幾乎被扯成了兩片。

魏涼:“……”

林啾:“……”

秦無川:“……”

原本略有些沉重的氣氛頓時就變得一言難儘起來。

魏涼難得地有些氣息不穩:“閉眼!”

秦無川和林啾都老老實實背轉了身。

“啪”,壞掉的衣裳被他擲在地上。

“呼”,利落的披衣聲。

林啾回轉身,見魏涼已換上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子。

這個顏色更襯得他像是霜雪之中的同色冰蓮,眉梢眼角都絲絲地往外冒著精致的寒氣。

“我曾是魔主。”他無限淡定地說。

秦無川轉身轉到一半,腳下一崴,差點跌坐下去。

隻見魏涼挑起唇角,露出個亦正亦邪的笑:“怎麼,老劍君方才不是還說,魔隻是病了,並非十惡不赦。”

秦無川:“……”這叫人怎麼接?

轉瞬,這個老人微微睜大了眼睛,喃喃道:“方才你說,我無法壓製魔翳是因為我太弱……莫非,你……”

魏涼麵無表情:“那種東西,有甚麼要緊。”

林啾一路已見識了他封印魔翳的手段,聽他這麼說,倒也不覺稀奇。

是他的話,的確是可以將魔翳封印得抬不了頭。

隻是……

他是魔主?

她怎麼打心眼裡不相信呢?

而且,魔主不是為了王衛之他娘發動了仙魔大戰嗎?

是祭淵說謊,還是魏涼說謊?

若是魏涼說謊,那他說的謊,究竟是“他是魔主”這件事,還是“他從來沒有對任何女人動過心”這件事?抑或是……另有隱情?

“那,涼兒呢?”秦無川問道。

魏涼淡淡一笑,道:“你且安心在塔中住著——反正已住了數千年,不差多幾日。你的徒兒,自會還你。”

林啾腦袋一抽,下意識地問道:“那我的夫君呢?”

魏涼眼眶微微張大,臉上淡定依舊,眉尾卻翹起了少許:“自然是你的。”

他招招手,隻見鬥龍畏畏縮縮走過來,伏下身。

他攬住林啾,躍上鬥龍的後背,輕輕拍了拍它的大腦袋。

鬥龍便撒開四條短胖的腿,順著黑石旋階飛奔下去。

林啾忍不住又問了他一句:“你真的是魔主?”

魏涼滿臉淡然,若有所思地瞄了她的腦袋一眼,悠然回道:“是,也不是。”

很好,這就是“薛定諤的魔主”。

林啾覺得自己遭報應了。

二人一鬥龍離開了九陽塔。

林啾發現,這座黑塔雖然依舊純黑無光、沉沉地壓著大地,但那股氤氳在四周,壓抑沉悶的不祥之氣卻已經消失了。

“師尊!”剛出塔,便聽到塔階下傳來顧飛的聲音。

顧飛已在九陽塔外等待了許久,見魏涼出來,急急上前施了個禮,稟道:“有三件事要稟告師尊。第一件,王氏對鄭子玉林冬等人的死表示遺憾,願出錢出力厚葬那幾人,至於凶手王傳恩,他們隻稱聯絡不上,沒有辦法。第二件,王衛之送來一封密函,說要師尊親啟。第三件,這幾日接連有數座城池被魔族攻下,魔族在屠城,極其慘烈,且中原腹地也屢屢傳來信報,說有元嬰修士離奇失蹤!”

他將手中一封密信捧給魏涼。

“王衛之的信。”魏涼隨手遞給林啾,“你看看他說了什麼。”

顧飛此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本該被鎮在九陽塔中的林秋,居然好端端地站在師尊身旁,二人像金童玉女一般,般配極了。

床頭打架床尾合啊?這就有點尷尬了。

這幾日,許多弟子都在背後幸災樂禍地嚼舌根議論這件事兒,上麵幾個管事的紛/身乏術,便沒有理會。

這要讓師尊聽見……不得了不得了。

顧飛抹了抹額頭虛汗,急急告辭,火燒火燎地往前頭奔去了。

林啾拆開王衛之傳來的信,將信箋取出來。

竟是厚厚一大遝!

林啾:“……”

攤開一看,那字跡就像是扔了一隻大蟲子在紙上爬出來的。歪斜、難看,偏生還龍飛鳳舞,潦草得緊。

林啾:“……”王衛之這手字有點顛覆認知。

看了半天,她愣愣地抬起頭看向魏涼:“看不懂。”

魏涼接過她手中的信箋,隨口說道:“回頭你替我研墨,我好給他回複。”

林啾覺得好像哪裡有點怪怪的。

修真的世界,也要用筆墨來傳信的嗎?

魏涼一手拿著那遝紙箋“唰唰”地翻動,另一手牽著她,帶她往主峰走去。

“王衛之與秦雲奚、柳清音在一起。”魏涼語氣平淡,“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一個名叫卓晉的教書先生。”

林啾:“?”

魏涼道:“秦雲奚對此人動了殺意,不過有王衛之護著,應無大礙。”

林啾:“王衛之和柳清音又走到一塊了?卓晉又是誰?”

居然出現了書中沒有的人物?!

魏涼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涼涼地說道:“王衛之和誰在一起,與你無關。至於卓晉……看你喜不喜歡吧。”

林啾:“……”這副介紹相親對象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等等,”林啾真情實感地震驚了,“秦雲奚居然還敢回來?”

魏涼輕聲冷笑:“是柳清音要回來。王衛之聰明,便順著她的意,說要護送卓晉和她一起回來。秦雲奚拗不過他二人,有王衛之從中作梗,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儘力拖延,不過再怎麼拖延,也差不多快到了。”

說話時,二人已回到了他們的新房中。

魏涼從乾坤袋裡取出筆墨紙硯,林啾坐在木桌前,慢悠悠地替他研墨。

還真有那麼點歲月靜好的滋味。

魏涼右手懸筆,左手輕挽廣袖,落墨,舞字,一氣嗬成。

林啾探頭去看,不禁低低地驚呼出聲。

這一手字,當真是太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