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魂(1 / 2)

一線生機?

林啾望著麵前急速顫動的血偶, 隻覺心中一陣陣發緊。

“救!”她道。

她知道,此刻魏涼不可能走得開。他要牽製住血偶, 還要防著祭淵利用底下的血海來偷襲。

所以, 救王衛之的任務,隻能交給她。

“一炷香。”魏涼的聲音仿佛結了冰,“若是一炷香之內無法喚醒他, 不要有絲毫遲疑, 立刻回來。”

他的手中凝出那枚冰棱,放到林啾掌心。

“它能夠帶你回來。千萬記住, 一炷香之內, 必須回來。”

林啾點點頭:“放心, 王衛之還不值得讓我舍命。”

魏涼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微微一怔,緊抿多時的唇角浮起一絲淺淺笑意。

“對不住, 讓你為我涉險。”他目光微凝, 抬手在林啾額心輕輕一抓。

林啾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時,發現自己被魏涼抓在掌心。

她愣愣地四下一看,見到“自己”仍好端端地被他單手攬在懷中。

所以……她這是魂兒被勾出來了?

此時,魏涼話音將落。

為他涉險?林啾好像明白了什麼。

‘不用說對不住,你幫了我那麼多,我很高興可以為你做一點事情。’

她這般想著。

況且,她也想救王衛之。

她感覺到魏涼的手指微微發緊,片刻遲疑之後, 一層朦朧霜光罩住了她,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支飛箭,“嗖”一下,直直穿過層層冰霜結界,落進了血偶王衛之張開的大嘴裡。

林啾:“……”要不要這麼刺|激!

眼前光影變幻。

林啾感覺自己好像是穿過了無數層光怪陸離的水膜,與神魂直接相觸,她能在交彙的瞬間,感受到這些水膜中包裹的殘念。

痛,無儘的痛。

霜光在周身柔和地閃爍,替她承受下水膜中襲來的苦痛。

林啾知道,這種來自神魂的痛苦是不可能被冰霜消泯的,她既然感覺不到痛,那就意味著魏涼替她擔下了一切。

她的心臟輕輕一揪。

她不敢再深想,定了定神,心道,‘定要在一炷香之內,將王衛之帶回去。’

一炷香……

修士通常是利用靈氣的周轉速度來計時。

林啾則是通過業蓮。她的業蓮會在識海中自轉,每轉一圈,便正好是一炷香的時間。

她凝了一粒靈氣水珠,置於旋轉至正北方向的蓮瓣尖尖上。

等到這枚“指針”轉完一周,回歸正北,便恰好是一炷香的時間。

做好了鐘表之後,霜光也將她帶到了目的地。

竟是碧波潭。

隻不過,麵前一潭池水,是漆黑如墨的顏色。

她發現自己又重新擁有了身體。

右手掌心,仿佛有一顆冰冷的心臟,在不緊不慢地跳動。

林啾知道是那枚冰棱,那枚可以刺破虛與實,將她從這個神魂空間帶回現世的冰棱。

她握了握手掌,心神大定。

左前方,傳來了兵刃切入肉|體的聲音。

林啾神色一震,抬眼望去。

一眼,便看見了王衛之。

他那身紅白相間的衣裳已被鮮血徹底浸透,不知是他自己的血,還是彆的什麼東西流出的血。

隻見他麵前的潭水中,一具接一具,不停地爬出血屍。

再看王衛之,他神情隱忍,額頭上迸出一道道青筋,目光有些迷茫,手中揮劍的動作完全是憑借本能。

“王衛之!”林啾試著輕輕喚了他一聲。

王衛之的反應極其遲鈍,直到林啾以為他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時,他才極慢極慢地轉過頭,望了她一眼。

“林……秋。”

他的聲音沙啞破碎。

林啾心頭一喜——這樣,算不算喚醒他了?他不是已經認出自己了嗎?

王衛之的臉上緩緩綻開了笑容。

笑容失控地往兩旁擴大,他的唇角幾乎咧到了耳根下麵。

“還是你最好……你來陪我了。”

林啾頓時頭皮發麻。

王衛之仿佛活回來了一般,動作不再僵硬遲鈍。隻見他驀地收了劍,身形倒掠,掠到了林啾身邊。

她發現他的衣擺已被碧波潭中的黑水浸透,絲絲有如實質一般的黑汁順著衣擺往上爬,蔓延到腿。

“你在這裡乾什麼。”林啾擺出一副無害的表情。

“我來殺王陽焰啊。”他指了指那一潭漆黑的水,平靜地對林啾說道,“你看,為了殺他,我已經弄死了這麼多族人了。你說這些人有什麼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在裡麵喝酒呢,一個一個,走出來送。”

林啾揉著眉心,指著潭水中新爬出的一具血屍,道:“這個,是人?”

王衛之長眸一斜,冷笑著飛掠上去,將血屍劈成兩半,然後又掠了回來。

“嗯,”他道,“我就等他們一個個出來,這些都是王陽焰的狗腿爪牙,我先拔光他的牙,最後再弄死他。”

林啾感應識海,發現那枚帶著靈氣露珠的蓮瓣已移出小小一個弧度。

她試探著問道:“王衛之,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寂魔嶺啊,”王衛之理所當然地答道,“我收到消息,王陽焰那廝藏在寂魔嶺,率著一群狗腿子飲酒作樂,我便來取他狗命。”

“這是碧波潭。”林啾沉下臉,“寂魔嶺沒有王陽焰,隻有祭淵——你還記得誰是祭淵麼。”

王衛之用一副看白癡的表情看著林啾:“廢話。要不是他把我娘煉成血偶,我特麼還不知道王陽焰這個混帳害死了我娘!”

林啾抬起頭,望了望陰沉沉墜在頭頂的天空。

“你看看清楚,這裡到底是碧波潭,還是寂魔嶺。”林啾問。

王衛之“噗”地笑出了聲:“林秋你是不是想我想傻了。”

他指著麵前黑沉沉的潭水,道:“你看看這間黑漆漆的大院子,喏,喏,邊上這兩片黑林子看見沒有,這些霧看見沒有?還有這漫山遍野的爛墓,看見沒有?”

他甚至往水中走了幾步,黑水再一次浸透了他的衣擺,他卻絲毫不覺。

他抽著嘴角,道:“這裡是碧波潭你特麼是在逗我。”

他的眼睛裡滿是縱|橫交錯的血絲,臉上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不痛嗎?”林啾問,“為何我覺得你現在很難受?”

他那張白淨的麵龐上青筋爆出,肌肉因為痛苦而僵硬地時不時抽搐幾下,然而他卻恍然未覺。

雖不覺,但每每做表情的時候,都異常怪誕。

一笑,嘴便咧到耳根,唇角撕裂他都感覺不到痛。

“不痛啊!”王衛之輕飄飄地抬了抬雙臂,“我好得很!一想到馬上就能宰了王陽焰那條老狗,我心中不知多麼快|活。痛什麼?根本不痛!我會心痛他?笑話!”

“可是我痛。”林啾平靜地直視著他。

為一對父母心痛。

王衛之愣了下,然後便笑了起來:“心疼我啊?嘖,我就知道,魏涼有什麼好的,哪及我十分之一。怎麼,被我撩|撥幾下,動真情了啊?你彆急,先陪我殺了王陽焰,我自會去找魏涼討你。”

林啾很想一腳把他踹水潭裡去。

她閉了閉眼,道:“王衛之,你當真沒有發現一個問題嗎?”

“什麼。”王衛之滿臉不以為然,隨手往身後發出幾道劍芒,把剛剛爬上岸的幾具血屍斬成了碎片。

“你還記得在碧波潭,你與誰共情?”

“王陽焰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所以?”

林啾隻定定地看著他。

“所以,什麼是共情?”

王衛之“噗嗤”笑出了聲:“怎麼,林秋,你大老遠跑來,是要學夫子,給我講那些小兒皆知的道理?”

林啾望著他的眼睛,又重複一遍:“所以,什麼是共情。”

王衛之翻了個白眼,一臉無奈:“與怨念最深的亡魂,神魂共鳴……”

他忽然,長長倒抽了一口涼氣,表情逐漸冰凍,瞳仁縮成了虛無。

林啾清清楚楚地看見,王衛之白皙的腮幫子上,瞬息之間爬滿了雞皮疙瘩。

“與怨念最深的亡魂……”王衛之喃喃自語,“亡魂……”

“亡魂……”

他的眼睛裡失去了焦距,茫然地看著林啾:“亡魂……碧波潭的亡魂……碧波潭中,怨念最深的亡魂……是……王、陽、焰。”

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仰天長嘯。

“王陽焰是亡魂,是亡魂……他早就死了,沒等我殺他,他便已經死了……啊啊啊啊啊——”

他的嘶吼聲與那次發現黃銀月淒慘死去的時候一模一樣。

痛徹心扉。

林啾耐心等了一會兒。

直到王衛之劇烈的喘|息聲略微平複,她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現在,我們有更要緊的事情。”

王衛之慢慢垂下頭,看著她。

他時不時便會輕輕地倒抽一口氣,這是痛極之相。

“我……”他的嘴角扭曲,聲音破碎,“我其實,若真見了他,未必會直接殺他。我,我隻是更想要問清楚,問問他究竟為何不救我娘。他是大劍仙啊,哪怕拚到死,也能試著去救救她的,不是嗎?”

他慢慢望向眼前的潭水,眸光頓時凝滯。

“這裡,當真是碧波潭。”他茫然地轉頭望著林啾,“為什麼是碧波潭?我為什麼會到了碧波潭?”

林啾同情地歎了口氣:“其實,這裡是寂魔嶺?”

王衛之嘴角一頓迅猛抽搐:“彆耍我好嗎?我現在沒有心情。”

“你真的不痛嗎?”林啾問。

王衛之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林秋,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被祭淵,做成血偶了。”林啾直言不諱。

凝露的蓮瓣已走過了四分之一段距離,她的時間所剩不多,實在是無法照顧著王衛之的情緒,讓他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是麼。”王衛之道,“我不記得了。”

“有人聽見你在大叫,說若你不死,定要祭淵血債血還。”林啾道。

王衛之嘲諷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