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1 / 2)

林秀木好整以暇,仰靠在座椅上,等待秦雲奚走近。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竟然極其難得地生起了三分毫無來由的火氣。

雖然火焰微小,卻連他那深沉的城府都無法將它壓下,兩朵細小的焰,在眸底跳躍,瞞不過任何人。

“閣下有些眼熟。”秦雲奚不請自來,隻能自己開口打破僵局。

林秀木唇角勾起淺淡的微笑,瞥了坐在對麵的魏涼一眼,然後笑道:“吾……唔,我可是從來沒有見過你這號人呢。”

秦雲奚不惱,負手道:“我隻是個尋常劍修。不知閣下從何而來,準備去往何處?”

林秀木眉尾一挑,不疾不徐道:“西南一千八百裡,黑針林暗境。怎麼,道友有興趣同行?”

便是剛才從顧飛口中得知的消息。

秦雲奚瞳仁驟然收縮。

此人口中說出的位置,正是方才王衛之帶來的牛皮紙上標記之處!

他壓下浮上眼底的情緒,心頭已是不爽之極——顧飛慕容春也著實是沒用,王衛之能找到的地方,他們這麼多人尋了這麼些天,竟還沒有任何消息。

那暗境分明就不是什麼隱秘的所在,否則為何隨便一個路人都能說出它的位置?

秦雲奚定定心神,道:“很巧,某正打算去往此處。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林秀木淡淡一笑:“崔之風。”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不遠處的淺如玉,指尖已掐入了掌心,死死抿唇不語。柳清音在一旁冷眼瞧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秀麗的唇角時不時便浮起一絲嘲諷的笑。

“崔道友,在下姓秦,不巧也剛好得知了暗境所在,崔道友若不嫌棄,不如同行?”秦雲奚不知怎麼想的,居然‘謊報’了自己真正的姓氏,且邀林秀木同行。

林秀木悠然一笑:“同行可以,不過事先得說好,找到的東西一人一半。”

“可以。黑針林外見。”秦雲奚答應得乾脆,轉頭便招呼柳清音和淺如玉,順著黑木梯,離開了茶樓。

林秀木望著秦雲奚三人的背影,目光變得深邃了許多。

他沉吟少時,回轉過身,定定望向魏涼,鄭重其事地拱手道:“拜托魏劍君覓人之時,順便替吾照看門人。”

魏涼的視線在那株鬆樹上停留一瞬,淡聲道:“梧木蒼穹。你信得過我?”

梧木蒼穹,便是林秀木那把神劍。林啾曾親眼見證過,它化成蒼天巨木卷了王衛之撒腿奔跑,那一幕著實是震撼——這是一件極為厲害的神器,可攻可守,舉世無雙。

林秀木神色肅穆:“自然信得過。吾本該與尊駕一道尋人救人,奈何有些事情乾係實在太大,吾不敢錯過‘先機’,必須隨這個‘魏涼’走一趟。便等回來時,再向尊駕請罪。”

他的眸光落在化成鬆樹的淺如玉身上,微停一瞬,然後斬斷視線,毅然離開茶樓。

林啾的視線隨著林秀木一道,沒入了樓道口。

心中暗暗思忖——

這位蓬萊尊主,果真不簡單,與秦雲奚短暫交鋒之後,他已然確定此魏涼非彼魏涼了。

他不惜將神劍梧木蒼穹和淺如玉暫時交托給魏涼,必是為了從秦雲奚這些“未來人”口中,探聽對他影響至關重大的訊息。

林啾仔細回憶了一番,卻沒記起書中講到暗境這一段時,秦、柳二人身邊究竟有沒有‘崔之風’這個人。

林秀木用秘術斂了修為和氣息,看起來隻是個元嬰修士,就算書中他也在場,但一個元嬰修士若是有心隱在一群萬劍歸宗弟子之間的話,那當真是絲毫也不起眼。

魏涼輕輕叩了下木桌,將林啾飄遠的思緒喚了回來。

“他想知道,蓬萊究竟有沒有覆滅。”

林啾睜大眼睛:“……”又一次被劇透滿臉。

魏涼道:“蓬萊,是林秀木之父利用荒川的不滅印痕,開辟出的一方靈境。不滅印痕中的靈蘊一旦消耗完,蓬萊便會覆滅於歸墟。”

“啊,難怪他不惜與你合作。他急了。”林啾道。

“本不該那麼早。”魏涼正要細說蓬萊之事,忽然語聲一頓,“慕容春。”

林啾也聽到了慕容春的聲音。

自樓下傳來。

“師尊?……師妹?!”

林啾頭大如鬥:“嘶——”

好巧不巧,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慕容春一行,正正撞上了秦雲奚?!

林啾與魏涼對視一眼,急急下樓。

慕容春身後跟著十餘個萬劍歸宗的弟子,每個人身上都穿著舊式的無領長袍,正是林啾與魏涼想要搜救的那一隊人。

看方向,他們是從城北過來的,到了城南恰好就遇到了踏出茶樓的秦雲奚。

“從何處來?”秦雲奚問道。

慕容春略微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然後看了看他身旁的柳清音,抱拳稟道:“弟子剛率著人,將整座城池檢查過,並未發現任何異常,也沒有找到二師兄。師尊是何時到的?”

秦雲奚聽得莫名其妙,他完全不明白慕容春為什麼要檢查這座平平無奇的城池,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找二師兄。

他自恃身份,不可能問出這種一聽就很傻的問題,便隻點了點頭,道:“我已知曉暗境所在,你們不必再浪費時間尋找了。”

語氣略有一點重,隱有指責之意。

慕容春麵露不解,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從何問起。

半晌,憋出一句:“小師妹……安好?”

柳清音倒是沒覺出什麼異常,隻點點頭道:“一切安好。”

慕容春憋了一會兒,又憋出一句:“邢長老已經醒來,沒有大礙了,師妹也不必再躲著。”

柳清音奇怪地看他一眼:“我隻是出來尋找暗境線索,並沒有躲著誰。倒是四師兄你,暗境還沒找到,怎麼有閒心在此地閒逛?”

慕容春:“……”誰能告訴我,暗境到底是個什麼鬼玩意?!

林啾方才便經曆過一次雞同鴨講,此刻看著熟悉的一幕,不由扶額歎息。

看來慕容春這一隊人傻人有傻福,隻是迷迷糊糊在這城裡逛了一圈,並沒有遇到任何危險,至今還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對比之下,顧飛等人的遭遇,更是令人扼腕。

秦雲奚聽著這一堆亂七八糟的話,心中不由升起幾分煩悶,不悅道:“有什麼話回頭再說,出發,前往暗境。”

說罷,帶頭禦劍而起。

慕容春一頭霧水,迷迷瞪瞪祭出寶劍,就要跟隨秦雲奚出發。

林啾心頭發緊。

這個世界中的慕容春,正是率著座下弟子守在暗境外。

這一去,豈不是要正正撞上?

若是出聲阻止慕容春的話,總得有個理由。當著秦雲奚的麵,絕不能表明身份,否則更是引來無窮無儘的麻煩。

她正在急急思索借口,忽然見到林秀木果斷抬手,攔下了慕容春,揚聲對著秦雲奚喊道:“道友這就不地道了,說好了共探暗境,東西一人一半的。怎麼,是要反悔不成?”

秦雲奚已飄到了半空,聞言心中更加煩躁。他隻是見淺如玉對此人有興趣,便與他搭了幾句話,意欲試探,不想此人竟知道暗境之事,提起了他的好奇心,便隨口邀他同行。

至於一人一半這種事……取了髓玉花之後,隨便送這個崔之風一些丹藥靈草,對於元嬰修士來說已是莫大的機緣。

他還想怎麼樣?!

秦雲奚禦劍回轉,語氣已不怎麼友好:“某自是不會虧待你。”

林秀木嘲諷一笑:“帶這麼多人,不就是想要以多欺少麼!你若無此意,便讓這些人留在此地,與我的同伴在一起,彼此監督。”

區區一個暗境,秦雲奚本也不需要帶慕容春等人同行,聞言便揮揮手,讓他們留下。

林秀木回眸,衝著魏涼眨了眨眼。

魏涼微微頷首,領了他的情。

秦雲奚三人與林秀木,終於一道消失在視野中。

林啾看了看一頭霧水的慕容春,頗有些心累地招呼道:“進去坐吧,說來話長。”

半個時辰之後,慕容春總算是弄明白了來龍去脈。

知道顧飛已經出事,他不禁紅了眼眶,後悔不已。

“沒想到竟是如此凶險,我就不該讓二師兄先帶人入城的!”慕容春懊惱地用拳頭捶打桌麵,神色隱忍,顫抖的手壓抑著力道。

“師傅節哀,這不是您的錯。”身後的弟子勸慰道。

慕容春平複了心緒,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道:“幸好師尊無事。接下來該如何做,還請師尊安排。”

這半個來時辰,魏涼一直在走神。

此刻聽到慕容春喚他,眼皮輕輕一動,淡聲道,“尋一處青樓住下,足不出戶,靜靜等待便可。”

慕容春:“什麼?!青樓?!……師尊!我,我……”

一張白皙的麵皮霎時漲得通紅。

魏涼淡淡瞥了他一眼:“你無法忍受那種地方?”

慕容春又羞又氣:“不錯!”

“所以安全。”魏涼語氣平靜,不容置疑。

慕容春愣神片刻之後,微微抽氣,垂首道:“師尊英明!”

誰也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會出現在什麼地方,所以,最安全的地方便是自己絕對不會踏足的地方。

一炷香後,魏涼與林啾目送慕容春一行人進入了一間青樓,就像是給烈士踐行一般。

一行人浩浩蕩蕩,還扛著一棵鬆樹,個個神色凜然,仿佛在趕赴刑場。

若不是靈石給得足,青樓的老板娘肯定不願接待這麼一隊怪人。

被遺忘在樹中的淺如玉:“……”所以今後要在青樓做一株盆景了嗎?

“我們現在是去暗境嗎?”打發了慕容春一行人之後,林啾眨巴著眼,問道。

“夫人英明。”魏涼拉住她的手,幾步踏入雲外,“既有髓玉花,那自然不能便宜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