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2 / 2)

海嘯向著四方奔湧,濃塵直入雲霄。

“一場史詩級的災難。”林啾感到呼吸艱難。

魏涼抬起寬袖,護住她的後腦,將她摁在胸前。

她聽到他的心臟在胸腔中沉沉跳動,一下一下,安撫著她的心。

二人在破碎歸墟中穿行了兩日,終於看見了林秀木。

林啾瞳仁驟然收縮,一時驚得屏住了呼吸。

隻見林秀木獨坐在洋底一處密集裂隙的邊上,手中攥著半片紋有暗繡的黑色袍角,目光放空,神情呆滯。

白色的長袍已陷進了海底淤泥中,一縷裂隙偷偷擴散到了他的腳邊,切去黑靴一角,然而他卻無知無覺。

在他身後,三團密聚的空間裂紋已合並在一起,像是潛藏在黑泥中殺|手一般,逐漸向著這個廢墟中的活物合圍。

逃生之路已被截斷!

瞬移之術必須與落點的天地靈氣共振,但在這破碎虛空中,是無法隔著那些裂痕感應天地靈氣的。

“林秀木……”

林秀木聽到林啾的聲音,回轉過頭來。

那一瞬間,林啾在他的眼睛裡再一次重溫了蓬萊之禍。那樣一雙眼睛,已不再像是人類的眼睛,而像是一方破碎的大地,盛滿了哀痛。

魏涼冷笑一聲。

隻見冰霜如龍,席卷向林秀木身後合圍的黑色裂縫。

“錚——滋!”

冰霜與虛空裂紋同時在消融。

林秀木視線一動,與魏涼對視的霎那,眸中忽然泛起一縷活氣。

這一霎那,林秀木忽然有種錯覺——眼前的男人好像是救世的神祗,隻要他願低頭看一眼,垂憐一二,便能救世人於水火。

灰色的死氣迅速褪|去,林秀木眸中重現生機。

他伸出一隻手,摁在了冰霜與黑色裂紋的交界處!此刻,逃生出口,已隻剩下拳頭大小了。

旋即,隻見林秀木的身體像藤蔓一般,不斷抽長,綠芒稍縱即逝,他竟是化成一根細藤,掠出了黑紋的包圍。

“啵。”

空間裂隙連成了一片,靜靜地躺在洋底,仿佛剛才並沒有發生過一幕凶險。

“多謝。”林秀木的聲音好像帶著鏽。

他從上方尋下來時,看清了蓬萊覆滅的景象,也看到了自己的死亡過程,心神失守,在所難免。

親眼見證家園覆滅,族人儘數死去,種種無力絕望,足以摧毀一個人的意誌。

再加上,他掌中那半片袍角。

魏涼和林啾都知道,林秀木是追著眉雙過來的。此刻他獨坐在深淵裂隙旁邊發愣,手中還抓著半片衣裳,發生了什麼事,自不必說。

果然,林秀木低低歎道:“吾無能,竟讓道侶誤會至此,寧願死亦不願見吾——叫二位見笑了。吾,是真的無法想象,這些年,她究竟經曆了什麼……”

他追得急,並不知道被眉雙驅禦的那具屍身和林啾長得一模一樣。

他隻以為事情很簡單——自己的道侶沒有死在那場災難中,她見到他拚儘全力救下淺如玉的性命,便誤會了他與淺如玉的關係,是以對淺如玉下手。

淺如玉用通靈術傳訊並不像林啾的量子蓮這麼方便,這幾日裡,與林秀木隻簡單地交換了信息——位置,大致情況。

直到此刻,林秀木仍不知道事情的背後還隱藏著錯綜複雜的內幕。

“確定是她嗎?”魏涼問道。

“不錯,進入此地之前,吾曾有一次險些追上了她。”林秀木眸色複雜,“仿佛昨日還與她攜手觀花,心中著實是複雜難言……她既能活下來,為何見了麵,卻又想不開?吾真的,有許多話想要與她說。”

林啾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思忖片刻,遲疑地問道:“我記得數日前與你傳訊時,你曾說過這片區域尋人不易。那也就是說,當時你已經把她跟丟了。”

“是的,”林秀木道,“直到今日,才覓到一些破碎氣息,追至此處,然而她已陷了進去。”

他捧起手中破碎的半片衣角,長長歎息,“吾隻……強留下了這個。這上麵,有她的氣息……”

他單手掩麵,聲音從指縫間傳出:“吾……回去之後,定會好生與她說,想來誤會是日積月累,點滴積蓄起來的,吾會從最細|微之處開始留心,不令千裡之堤毀於蟻穴。即便,最終無法阻止蓬萊之禍,至少希望可以夫婦同心。”

林啾正想開口,攬在肩膀上的大手忽然輕輕摁了摁她。

她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魏涼的意思。

在暗境時,林秀木曾暗中出手,卷起柳清音替淺如玉擋了一劍,這足以證明他根本不是什麼端方君子,而是一個極度護短的人。而這一路行來,並沒有發現萬劍歸宗門人的半點蹤跡,顯然是林秀木在中間做了手腳,不讓旁人追上眉雙。

蓬萊的人和事,隻有他能處理,沒有彆人置喙的餘地。

若是引起了他的緊張戒備,此人非但不再是助力,反倒會變成極大的阻礙。

這樣的人,不能說他不好——對自己的家園和族人,他會毫不猶豫地拚上性命,在外人麵前亦會無條件地庇護,自家的事關起門來自家解決。作為家人或者族人,若是遇上了這樣的大家長和領袖,其實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林啾定定神,勸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此時此地,蓬萊已覆滅了許多年,這中間究竟發生過多少事,我們是無法猜測出來的。眉雙既然死也不願見你,那必定有她的道理,你與其為這些尚未發生的事而傷神,倒不如努力尋找脫困之法,回到現世,阻止這一切發生。”

林秀木驀地抬頭看她:“此言甚是!是吾狹隘了!實不該在此自暴自棄。”

“你想通了就好,”林啾欣慰地點點頭,貌似不經意地歎息著問了一句,“沒能見上最後一麵嗎?”

林秀木搖頭:“她遠遠看見我,便跳下去了……其實吾真的沒有要怪責她的意思,她又何必……吾已全速趕到她的身邊,遺憾隻抓住了一片衣裳。”

果然。

林啾不動聲色,看了看魏涼。

隻見這個狡猾的家夥依舊擺出標誌性的麵無表情,連演戲的功夫都省了。

她心中已有了判斷——林秀木追到破碎歸墟,跟丟了,再尋到人之時,她恰好跳進了虛空裂隙,隻撈到衣角。這分明就是一個金蟬脫殼的典型套路。

很顯然,眉雙來到此地隱匿了蹤跡之後,弄了個傀儡,穿上她的衣裳,就等著林秀木尋過來時請他看場好戲。

林秀木穿行在廢墟之中時,目睹了家國覆滅,心神震蕩失守,輕易就被騙過了。他在這黯然神傷,眉雙卻早已不知遁到哪裡去了。

林啾心中很是為林秀木不值,恨不得立時把那個無情無義的女人揪出來扔在林秀木麵前。

魏涼忽然彎了彎唇角,平平靜靜地吐出一句話:“這底下便是地之垠的邊界,虛空破碎蔓延不到那裡。掉下去的東西,說不定還能找出來拚一拚。”

林秀木陡然抬頭,桃花眼圓睜:“你,你的意思是,吾還可以,為眉雙收屍?”

林啾心中一動,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隻遲疑地說道:“要穿過這一段破碎區域,恐怕絕非易事……”

林秀木思忖片刻,重重皺起了眉,搖頭道:“太冒險了。收屍而已,不值得。”

魏涼淡淡一哂,道:“隨我來。”

林秀木和林啾都不知道他葫蘆裡在賣什麼藥,見魏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二人不由得都有些驚奇。

隻見魏涼很隨意地從虛空裂紋中間穿過,他很體貼地用冰霜覆住了那些蠢|蠢|欲|動的黑紋,防著林啾和林秀木不慎撞上去。

跟在他身後,隻覺無限心安。

林秀木的眼神隱隱發生了一些變化。他雖然貌似溫吞守禮,但骨子裡卻是個極為強勢的大家長。他這是第一次被旁人的羽翼庇護,心甘情願地追隨旁人的腳步。這種感覺,令他有些抗拒,又覺得新奇吸引。

很快,魏涼便帶著他們從破碎的巨球邊緣繞了出去。

不錯,一個球,總是有邊界的。

林啾:“……”

林秀木:“……”

破碎虛空的邊界已深入大洋底部。在漩渦巨力下,海底的生物和軟土層已被刮得一乾二淨,隻餘下無比堅硬嶙峋的石山。

魏涼負手向前行,麵前的堅石飛速凝成了冰,然後融化破碎,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來。

在海底穿行一段,忽然感到陣陣腥風迎風撲來,聞之欲嘔。

眼前漸漸開始出現那純黑的虛空裂痕,爬在石山內部,像是蜿蜒的蛛絲,越聚越密,這些密聚的虛空裂痕爬行到某一處時,戛然而止。

順著裂紋尾端望去,隻見血海露出一角,仿佛管中窺豹。

林啾心中一跳。

她知道,這血海,便是‘地之垠’的邊界。

血海被圈在嶙峋黑石中間,仿佛一汪不大不小的血池,池上飄浮著破碎的衣料,看起來還很新鮮,木屑碎料浮浮沉沉,一望便是不久之前切碎的。

林秀木的臉色,漸漸凝重。

他本就不是傻子,見到這一幕,自然猜到了真相——眉雙根本沒有死,而是金蟬脫殼了。

正要開口時,神識忽然再一次感應到了祭淵的尖叫。

“梅娘!梅娘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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