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夫人素來是個十分剛強的人,她這麼多年在商場幾乎是立於不敗之地,此時想扭轉局麵卻是易如反掌,可正待發作時,蜜娘卻拉著定二奶奶朝外麵走了,邊走還邊對李夫人道:“今日我們失禮了,日後早來向您賠罪。”
說罷還對簡夫人道:“您日後也不要送嫁妝或者如何了,還是給這位簡姑娘吧,您現在是簡家的人了,您的錢也都是簡家的錢,我們雖然窮,但也知道貧者不受嗟來之食。”
“娘,走吧。”
定二奶□□也不回的跟著蜜娘上了馬車,坐定之後,蜜娘才看向定二奶奶:“娘,您方才沒怪我自作主張吧?”
如果借坡下驢認親了,簡大人就是麵子上也會多照應阮嘉定,而且簡夫人有錢,手指頭縫裡露一點都夠她們家過一輩子了,她自然知道娘是個有骨氣的人,可就怕娘要為丈夫好兒子考慮呢。
“不怪。”定二奶奶自嘲道:“我總覺得我不是心胸開闊之人。她以前改嫁時,都特地留了一半嫁妝給我,我真正該怪的是大伯和大伯母才對。她一個女人用彆人的身份,當然處處受限,我似乎不該苛責她,可我怎麼也原諒不起來。”
蜜娘鬆了一口氣,複而笑道:“正所謂殺人誅心,以前我想不通張夫人為何針對您,大約就是怕簡夫人認出您來,進而影響到她。那說明簡夫人大抵在知情人麵前常常掛著一個慈母的樣子,可事實上,她這麼多年不聞不問。現在我揭了她那慈母的麵皮,雖然會損失很多,但人活在世上,不能隻想到利益。”
“就像司馬遷曾經說過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也許定二奶奶不知曉,她在前世早就去了,這輩子雖然據說是廖氏所害,但廖氏一個那樣的老實頭,能生出害人的心思有可能,但要動手,指不定有人在背後攛掇。後來餘家的事情千方百計也要扯上父親,大概可以推測剛開始想弄死娘,失敗之後又怕被人發現,於是在最後又設局害爹。
是啊,隻要爹出了事,她們家一輩子還是窩在江陵,興許一輩子都不會和簡夫人認識。
這位張夫人行事非常隱蔽,顯然是怕被簡夫人知道,大概她以為簡夫人會對前頭的女兒十分看重。
但若是真疼女兒,怎麼可能隻用嘴疼,即便你不接她到身邊,但是看看她的近況,稍微伸一把手都不會如此。
“娘,您知曉漢武帝的母後王皇後的故事嗎?”蜜娘忽然提起這件事。
定二奶奶素來知曉女兒有見識,但不知道她提起此事做甚,遂問道:“是何事?”
“相傳這位王皇後在入宮前曾經嫁過一個人,叫金王孫,也生了個女兒叫金俗,但是王皇後的母親聽了術士之言認為她有大造化,於是硬生生的讓女兒從金家要回來送入宮中。後來封了美人,又生下幾位公主和膠東王劉徹,這劉徹就是後來的漢武帝,王家這女子後來被封為太後。但一直到此時,都沒有認民間的女兒,您猜是為什麼呢?”
蜜娘看著定二奶奶,有些意有所指。
定二奶奶心道這金俗和她的命運倒有幾分相似,隻是她娘是丈夫死了才改嫁,王皇後是為了榮華富貴和離,這倒又不一樣了。
於是,她道:“大抵是她做了太後,不願意讓人提起過往。”
“是了,此事是被漢武帝的男寵韓嫣發現的,他當即將武帝有個民間姐姐的事情告訴了皇上,武帝親自迎回姐姐,還封了修成君,太後和女兒見麵更是抱頭痛哭,仿佛母子情深。可提及此事的韓嫣卻被太後深深厭惡,賜死韓嫣。”
聽到最後,定二奶奶毛骨悚然。
簡夫人那張含淚的模樣,讓她更是心裡說不出的厭惡。
太後為何要賜死韓嫣,如果真的想和女兒見麵,真的想對金俗好,不是應該感激韓嫣嗎?怎麼會是賜死呢?
定二奶奶道:“金俗好歹還是漢武帝接回去的,那簡姑娘對你的態度可不好,還有那張夫人……”
“所以,我就擅作主張了。”蜜娘接了話。
“金俗被漢武帝封為修成君,其女嫁給淮南王太子劉安,兒子也橫行京師,娘親,簡夫人的孫女連我也比不過,弟弟們將來也是要靠科舉走正道,既然如此,我們沒什麼求她的。”
定二奶奶失笑:“你這孩子……你以為我會因為榮華富貴就迷了眼睛不成,權勢富貴是好東西,可若要有,我早應該把你嫁給李冠,畢竟李家現在還是吏部天官呢。”
不過,她又板起臉道:“你也太厲害了些,要是傳出去,人家說你太剛強,女人太剛強,男人和夫家都未必會喜歡啊。”
說完,又強調了一遍:“你是姑娘家啊。”
蜜娘卻道:“若是我自己,忍忍就算了,可是我不願意娘受委屈,娘前半輩子受的委屈已經夠多了,難道還要在身份上矮彆人一頭。咱們窮就窮點,況且女兒進宮看了,即便尊貴如皇後,還不是和咱們一樣一日三餐,過的還不如您呢,爹爹還隻有您一人呢。”
定二奶奶非常感動,甚至感動的無以複加。
“娘,女兒和弟弟們日後都會孝順你,讓你永遠不受彆人的氣,讓你以後過好日子。”蜜娘窩進她娘懷中。
而李家卻陷入尷尬之中,蜜娘母女是走了,大家的興奮好奇都看向了簡夫人。
今日也有簡家相好的人,當然在此處幫腔:“哎,那小姑娘不懂事,不知道母子天性,再怎麼樣也得相認啊。”
立馬有人接話:“是啊,我大雍一向以孝治天下,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我就不信簡夫人這麼好的人,被她說成這樣。”
見局勢逆轉,簡夫人也心知肚明,那小姑娘自以為輿論對自己不利,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堆,到最後還是落空。
一人之力怎麼能撼動整個官場。
就如她對自己的那些言論也不過是蚍蜉撼樹。
簡夫人扶額:“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大家親親熱熱的送她出門,絕口不提方才的事情,但是此事早已經傳遍了,連坐月子的吳氏都聽說了,還特地問前來探望她的李冠:“我怎麼聽說阮夫人是簡夫人的親女兒,這是真的嗎?”
對於阮夫人,吳氏當然也認識,和自己這夫家有些關係,她婆母經常喊阮夫人說話,公公聽說也很看重這位老鄉,自然還有阮家那位國色天香的姑娘,任憑誰在她麵前都覺得失色。
李冠若有所思:“是,我聽說了,不過簡夫人當初以翁家女身份出嫁,她帶的繼女也是翁家的外孫女,阮夫人上京來方才知道有這個緣由的。”
“我怎麼聽說那位阮姑娘不讓她娘認母?”吳氏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不管怎麼說簡夫人也是定二奶奶的親娘,人怎麼能不認自己的親娘呢。
她不理解,李冠卻能理解:“你不知道阮姑娘為人,她從來不貪慕富貴,為人非常正直。當年在武昌府辦詩會,有官家千金買通了評判人,被她揭露出來。”
吳氏聽了心裡發酸,她嫁到李家來,自然樣樣都好,李冠溫存多情,人也有才,可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誇一位姑娘,還好二人關係尚不錯,吳氏含酸:“沒想到你對她了解挺多的嘛。”
李冠笑道:“她爹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們家和我們家一向走的很近,我自然是略知一二。”
吳氏雖然想問除此之外的事情呢,你和她關係如何,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她嫁到李家飲食上總和李家不算很融合,李家吃菜偏鹹辣,她口味偏淡偏甜,再有李冠以前的事情,她雖然沒有刻意打聽,但也不是沒有聽到風聲,他那位青梅竹馬也便罷了,這位阮姑娘可是很得婆婆的心。
李冠站了起來:“你好生歇著,我先出去了。”
外麵還有客人,其中就有剛下衙才來的阮嘉定,李冠正好看到阮嘉定了,連忙上前把此事告知於他。
李冠是很清楚他這位救命恩人的,這位做官上不算很聰明,但是辦事能力是有的,聽聞工部的大司空曹大人就非常欣賞他,尤其是在治水方麵。他趁早把乾係說明白:“既然阮姑娘和阮夫人不打算認簡夫人,那您還在戶部那裡和簡尚書見麵難免尷尬,還不如去工部。”
“這樣嗎?”阮嘉定雖然和曹司空有些往來,但是現在還未滿三年,他也沒什麼門路,還不若等曹大人日後調他過去。
他倒不是為彆的,就是李冠雖然是他救的,但是李冠和他關係一般,現在他出這個主意,阮嘉定還得回家和妻女商量。
即便定二奶奶不認親娘,那理虧的也不是他們,不是他阮嘉定,既然如此又何須逃避,他這個官又不是簡大人提拔的。
李冠點頭:“您回去想想,我是先把此事告訴您,以免今日人多口雜,聽了些其他的就不好了。”
“那就多謝你了。”阮嘉定笑道。
李冠擺手:“這也不值當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出來要告訴阮嘉定,大抵他隱約覺得阮家這位姑娘實非常人所能及。
在席上吃酒時,阮嘉定四周坐著的人,有的不免風言風語,男人八卦起來,不比女人差。一直回到家,阮嘉定同妻女提起都氣:“那個黃郎中話裡話外冷嘲熱諷說我有個好嶽父。”
定二奶奶有些愧疚:“都是我的事情讓你被人家說閒話。”
“這也不怪你。”阮嘉定還是心裡有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