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了蓋頭後,韓奇要出去迎客,德音縣主很是嬌羞的看了他一眼,韓奇淡淡的笑了一下。
出門後,他貼身小廝道:“爺,鄭娘娘派了個小太監過來。”
一聽說是宮裡的人,韓奇連忙跑了過去,小廝嚇了一跳,今日可是爺大婚呀,可千萬彆出什麼事情才好。
酒桌上男人們還在推杯換盞,不少勳貴子弟還等著鬨洞房了,女眷們先回去了,他們還在這裡熱熱鬨鬨的吃酒,方惟彥都被灌了好幾杯。
“韓大怎麼還不來?”有人問道。
“興許是被新娘子絆住了腳,等會兒新娘子還要出門敬酒的,咱們到時候就能看到了。”
等了一會兒,隻見韓奇走了進來。
大家起哄讓他喝酒,卻沒想到韓奇接過酒喝了一口,血就吐出來了。
方惟彥就在一旁,嚇了一跳:“韓兄,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
她死了,她居然死了,是不是知道他成婚,所以投井死了。
屍體都被泡的發白,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她就這麼一個人孤零零的走了。
方惟彥一看他這個樣子就不對勁,連忙道:“韓兄,等會兒新娘子就要過來給長輩們敬酒,你還是振作些吧。”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方惟彥還是安慰了幾句。
韓奇喃喃道:“她死了,她死了,她肯定是埋怨我才死的,都是我無能。”
這個她,方惟彥一聽就知道是誰。
還是韓奇的堂弟見狀不對,連忙道:“大兄,人死不能複生,你還是振作點兒,等會兒縣主嫂子就要來了。”
說完還示意方惟彥安慰幾句,方惟彥卻懶得安慰。
如果真的想娶周福柔,就要使儘全力,就像他那時為了營救蜜娘,不惜賄賂內宦,買通了崔貴妃家人,實在不行也會讓嶽父上旨,亦或者是儘快考取功名,向皇上討人。
反正怎麼也不會守株待兔。
周福柔一個宮女,畢竟能為有限,真的喜歡一個人,怎麼還會再娶彆人。
不過,方惟彥也知道自己這種想法驚駭世俗,說出去彆人不信,就像一夜白頭那個情節,連蜜娘都覺得他是杜撰,可他覺得自己哪一天要是真的失去了蜜娘,肯定會那樣的。
韓奇的狀況,讓本來高興地錦鄉侯夫妻頓時覺得不妙,在場都是人精,方惟彥也順便推說家中有事連忙回去了。
他一回來,蜜娘正把下人打發出去在跳舞,前世她保持身材纖細的原因一是少吃,二是跳舞,吃酒席就是避免不了吃大魚大肉,錦鄉侯府也是卯起來弄了好多好菜,蜜娘吃撐了,就難免開始跳舞。
雖說方惟彥不嫌棄她,但是她不能忍受自己過胖了,再者胖了對身體也不好。
剛開始跳還有點生疏,後來卻是越跳越好,這一支舞叫折腰舞,舞動起來纖腰素素,這是永隆帝最喜歡的一支舞,蜜娘跳它並非是其他,而是這支舞跳了太多遍,再跳就會很熟悉。
她做事情的時候很少會注意到彆人,方惟彥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蜜娘,衣袖翩翩,整個人柔弱無骨,卻又充滿力感,會讓讓想起洛神賦裡曹植所說的“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他一直沒有出聲,還是蜜娘最後才發現他的,“惟彥,你這麼快就回來了,還以為你今天會晚一點回來的。”
蜜娘的臉蛋想蒸熟的桃子一樣,紅撲撲的,卻水潤潤的,方惟彥拿出帕子替她擦汗:“韓奇那兒好像出了點事兒,就是你們之前說的那個叫周福柔的宮女好像死了。”
“什麼?”
周福柔死了。
蜜娘有些愣住,阮皇後死了,周福柔也去了,原來前世若沒有她進宮,她們其實都沒有活命的可能。
見蜜娘愣住,方惟彥道:“怎麼了?”
韓奇什麼的他懶得管了,還是蜜娘比較重要。
蜜娘搖頭:“沒什麼,隻是很唏噓,周福柔和我一般大,還很年輕,十八歲都不到。你這麼一說,我想起小時候在女學的事情了,她學問不好,我總覺得她偷懶不上進,但是我從沒想過她這麼早死。”
最多就是老死宮中,聽說範玉真把流蘇都放了出來,她也以為周福柔會如此的,沒層想到這個死亡的消息猝不及防。
“韓奇的樣子很是後悔,還吐了血。”
蜜娘冷笑:“雖說我並不喜歡周福柔,但是韓奇未免也太假了,真的喜歡彆人怎麼可能就這麼坐以待斃,明明都和彆人成婚了還惺惺作態,這樣兩個女人他都對不起。”
說到這裡蜜娘又歎了一口氣:“你看蘇子清要再娶也是未婚妻亡逝,人家功名都不要了,過了三年才重新考的。娶了雅晴之後也是一心一意的,從來沒有二心,我問過雅晴,雅晴說他也從來不到她麵前提起以前的未婚妻。這才是真正的情深義重,而不是周福柔還沒傳出死訊,還在宮裡的時候,他就另娶旁人,現在周福柔一死,他又在婚禮上吐血。”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新娘子多下不了台啊,更何況是德音縣主那樣高傲的人,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結果自己的婚事卻出了大事。
方惟彥也很讚同:“如此倒是惺惺作態了。”
“難得,你的嘴裡也能這麼評判彆人,你平日裡覺得誰都好的。”蜜娘笑。
她又知道如果是她遇到這種事情,方惟彥絕對是不惜一切代價的。
方惟彥也笑:“我難道不是人嗎?隻是不願意過分透露自己的喜好。”讀書人講究靜氣,還有前世畢竟為首輔多年,除了稍微親近的人,本就不應該讓人知道自己的好惡。
政治也不會因為你的好惡去做。
說完,他捏了捏蜜娘的鼻子:“快去沐浴,我們早些睡吧,明兒還要送嶽母去渡口。”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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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兩件事情最為難受,一是生離,二是死彆。
恰巧昨兒蜜娘知道周福柔的死,今天麵對的則是簡夫人的離彆。
簡夫人頭發依舊梳的一絲不苟,身上穿著鴨蛋青的琵琶襟衫子,胸前帶著一枚金佛,整個人看起來樸素,卻讓人難以忽略。
因為阮嘉定又被派去主持河工,他不在家裡,還好蜜娘和方惟彥送定二奶奶和簡夫人過來。
祖孫三人都在一座馬車上,簡夫人看著定二奶奶道:“多謝你還願意照顧我。”
定二奶奶道:“您彆這麼說,您送了我一份大禮,我總要投桃報李,況且您是我生母,當初您也是疼過我的,走的時候還留了半幅嫁妝給我,我其實一直都記著。”
“嗯,淑君,以後你好好兒的,姑爺是個老實的,蜜娘又聽話孝順,你比我的福氣好多了。我活到這把年紀才知道人生很多事情,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可我知曉你肯定比我過得好,平淡是福,這個道理我懂的太少了。”
簡夫人無不感慨。
這些話定二奶奶聽了很有觸動:“您此去武昌,一切都有我,您就放心吧。”
雖然定二奶奶精明,但是她和簡夫人這種老狐狸比起來差的太遠了,蜜娘根本不相信簡夫人後悔,她哪裡想過什麼平淡的日子,她大概是覺得自己不該和張相走太近了,但是打動定二奶奶的法子也隻有這些。
故而,蜜娘一個字都不信。
以前簡夫人對張夫人何等的好,要算計還不是算計。
隻不過,蜜娘也不會要求苛求她娘,畢竟簡夫人是定二奶奶的親生母親,她娘小的時候也是被父母寵愛著的,簡夫人那個時候也是真疼她。
對蜜娘,簡夫人隻道:“你娘就麻煩你了。”
蜜娘微微一笑:“這個不需要您吩咐。”
到這裡,簡夫人就覺得自己果真不喜歡這個外孫女,不,是很討厭。
她太精明了,精明的過分了,簡直洞悉人性,所有人在她麵前無所遁形,定二奶奶都沒她這麼精明。
看方惟彥已經被她吃的死死的了,還彆提東安侯府也是一樣。
蜜娘才不需要她的喜歡,送她回湖廣的船,蜜娘就想回家。
下了馬車,避開蜜娘簡夫人又拉著定二奶奶說了半天,方惟彥看著不遠處問蜜娘:“簡夫人這都說了許久了……”
“管她說多久,特地支開咱們倆,估計是要和我娘拉攏感情。她這個人啊,去了武昌也不是那種真的就能平平淡淡的人,你彆聽她說的好聽,現在還想攏住我娘呢。”蜜娘沒好氣道。
方惟彥笑道:“這也正常,她年紀大了,最害怕的就是病了痛了沒人管她,日後去世都沒人舉辦葬禮,可不就拉著你娘說話。狡兔三窟,我看她指不定跟你娘給錢呢。”
蜜娘也是笑笑。
反正她們夫妻倆不貪圖這個錢就無所謂了。
送走簡夫人,蜜娘被宣召進宮,這件事情親戚們也都知曉了。
金淑惠聽徐舅母道:“惟彥不知道怎麼編了一個戲,說是以阮氏為原型,太後娘娘很是歡喜,故而讓阮氏進宮,想看看本尊。”
“那還真是表嫂的福氣了。”金淑惠很是嫉妒。
《月影》聽說太後不喜歡,覺得很勾心鬥角,實在是扼腕,而且樂府的人把她話本子改的亂七八糟的,甚至刪除了林清正這個人物。
趙氏接著道:“《月影》其實也很不錯,但是還是《玉蟾記》更好看,《月影》單獨看不錯,可是比起來,《玉蟾記》的詞曲寫的實在是好,裡邊的青詞連皇上都讚歎過,二者放在一起,才知曉什麼叫做粗瓷和細瓷的區彆。”
金淑惠在旁聽了是敢怒不敢言。
若非她是女子,文采哪裡就真的不如方惟彥,這方惟彥也真是的,一個男人那麼小家子氣,若是《玉蟾記》不好呢,還特地說什麼阮小姐,這麼明顯的推銷自己的妻子,萬一被皇上看重了,看他怎麼辦?
以前她對方惟彥這個表哥是確實有過愛慕之情的,但自從他成婚後,變得越來越沒有男子氣概,就像一個老婆奴一樣,沒什麼陽剛之氣。
但她同時慶幸,每次出去交稿,她都是委托彆人隱瞞身份,無人知道《月影》是她寫的。
那崔夫人也真是的,把自己的話本子貿貿然推上去,因為太後說不好看,大家又開始批評《月影》起來,那什麼《玉蟾記》那麼假的故事,也隻有傻子才信。
壽康宮內
蜜娘行大禮,她行禮如儀,一絲一苟都沒有任何錯漏。
她是由婆婆徐氏帶進來的,太後和徐氏很熟,見蜜娘行完禮,喊了一聲起,才對徐氏道:“真沒想到這是你兒媳婦,多標致的人啊。”
“臣妾多謝太後誇獎。”徐氏笑眯眯的。
太後讓蜜娘走近了,蜜娘其實是故地重遊,前世不知道來壽康宮請了多少安,今生也不怕,範玉真正坐在太後下手,微微對自己笑著,還有鄭豆娘已經著妃嬪服飾,隻是人瘦瘦小小的,有些小孩穿大人衣裳既視感。
她大方的走近了,太後眼神瞬間一亮:“我看你比戲台子上的阮小姐還要好看。”
蜜娘隻得害羞狀。
今天進宮可不是真的要表現的,老年人喜歡的姑娘類型就是恬靜端莊,對婦人的要求更是不要太拔尖。
蜜娘自然遊刃有餘,這讓太後很是欣賞,還問她是不是真的會畫畫,她道:“不過是平日畫著玩兒罷了。”
太後身邊的姑姑道:“既然方四奶奶進宮了,我們太後可是一心想看畫兒的,就勞駕您了。”
見狀,蜜娘隻好在一旁畫了雪蓮和雪蓮仙子,她畫技一向是神行具備,且從不落下,尤其是雪蓮仙子吐內丹那一幕,她畫的惟妙惟肖,這當然不是一時起興,在家就練習多遍了,她可從來都是不打無準備的仗。
就在徐氏陪著太後說話的時候,蜜娘不到一個時辰就已經完成了,太後戴上水晶眼鏡,拿來和眾人一起看,範玉真不知道怎麼就看哭了,尤其是雪蓮仙子吐內丹的時候,她的那種真誠,和對愛人的奔赴,讓她情不自禁的流淚。
太後也是閃過一絲驚豔:“好孩子,你畫的太好了。”
“太後娘娘謬讚了,臣妾一切隨心,不過是假把式罷了,隻是想起雪蓮仙子的遭遇一時有感而發,還怕汙了太後娘娘的眼。”
“哪有,你畫的很好。阮小姐,你和書生要好好過日子。”太後自己和先帝是一夫一妻,先帝待她極好,人一輩子要找一個對你很好的人不容易。
蜜娘應是。
末了,太後道:“今日叫你進宮,你又跟哀家畫了一幅畫,你要什麼賞賜呢?”
徐氏忙道:“她小孩子家家,當不得您如此。”
她是擔心兒媳婦不知道輕重,真的要什麼東西就不好了。
誰知道太後道:“那可不成,我是一定要賞的。丫頭,你說你要什麼?你喜歡什麼都可以說。”
蜜娘笑道:“多謝太後娘娘,太後娘娘無論賞賜臣妾什麼臣妾都歡心,今日進宮臣妾能一睹太後娘娘天顏,已經是莫大的榮耀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太後賞了一對玉如意下來,這東西很是貴重,蜜娘再次謝過。
眾宮妃今日總算見過了所謂“阮小姐”,有的人心道,還好她沒進宮,否則這麼會討人歡心,又多才多藝,她們哪裡有立錐之地。
鄭豆娘則心道,她真是個明白人,之前攛掇清芬離開時,大家都覺得清芬背叛皇後,又覺得她拎不清,但現在看來,清芬的丈夫升了官,大小也是個官夫人,而且對她很好。流蘇卻是被放出去後,脾氣不好,錢也沒多少,做教養嬤嬤太過嚴厲,聽說住在大柵欄那樣的地方,境遇並不是很好。
皇宮的宮妃看起來華麗,其實就跟豢養的金絲雀一樣,還不如阮蜜娘,她婆婆很緊張她,一看就是侯府對她很好,丈夫為了她的名譽特地寫戲,在外又自由。
這樣真好,隻可惜她再也出不去了。
而徐氏也很為兒媳婦高興:“如意的兆頭好,這樣質地的如意最是難得,看來太後娘娘很喜歡你。”
蜜娘抱著徐氏的胳膊道:“都是太太疼我,才容許我們胡鬨。”
徐氏一下就覺得她很親近了,摸摸她的頭發。
出了神武門,蜜娘卻道:“太太,我想去舅母家一趟。”
“你去她家做什麼?”徐氏奇怪。
蜜娘道:“去找金淑惠。”之前為了進宮,怕出岔子,她忍了許久了,今天不找她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