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玉真的自我落敗,讓鄭豆娘忍不住道:“這麼快就放棄了,這可怎麼是好?”說來也是鬆了一口氣。
有範玉真橫在前麵,她很難往上,不管怎麼說,雖然她和先皇後關係更好,但是範玉真是先皇後名義上的表妹,還是有名的才女,皇上說什麼詩詞歌賦,她都能接上,且相貌在宮中也無人能比擬。
更重要的是還有二子傍身,不過是一時沒有做上皇後,竟然就想不開出家了。
那個夏皇後不著四兩,雖然在那個位置上,皇上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天長日久的,就皇後那愚笨的樣子,也不得喜歡。
深宮磨人,要有大毅力才行。
瀚海公府雖然因為範玉真出家有些灰心,但是對範玉真的五皇子和六皇子還是私下接觸,尤其是五皇子已經能去上書房了,他們給上書房的先生都私下送了厚禮,方惟彥這裡都有。
但蜜娘就道:“非嫡非長,想也不可能,當初還不如運作一下,能讓德妃封後。”
方惟彥笑道:“瀚海公府子嗣單薄,人丁單薄,偏偏還有些勢力,承恩公府則是無利不起早,和鄭妃混在一起,皇上恐怕是兩邊都不喜歡。”
“真要我說何必呢,都已經位極人臣,富貴至極,還要想著更進一步,也太不知足了。”再往上一步,不是得乾翻皇帝了。
聽蜜娘這般說,方惟彥道:“天下之人的**是最難填的,就像有些商人,已經很有錢了,但卻仍嫌棄不足。但天下之財不可儘,天下之祿也不可儘。”
說罷,他又看了蜜娘一眼道:“但那是普通人,若是蜜娘,事事都儘。”
蜜娘哈哈大笑:“方郎謬讚,方郎謬讚。”
夫妻二人自此倒是把範玉真的事情拋開,到了中秋前夕,方惟昌自遼東回來,俞氏特地來府上送了一盒人參。
遼東產人參,聽聞方惟昌在那邊雇了不少參農挖的。
“大嫂,怎麼送這麼多來,你們家裡不要用麼?”她奇道。
隨著方惟彥升了禮部右侍郎,俸祿其實也算不得多高,但是折色之物頗多,有不少香料香片,她存一些,還有其他的都分送給各房。
俞氏笑道:“我這也是投桃報李,平日裡四叔也沒少照拂我們,我們家的幾個哥兒時常過來,我們大爺都說勞煩四爺照拂良多呢。”
方惟彥主持了順天府的鄉試,本人還是禮部春官,真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再方惟昌的兩個兒子在申家讀書,他也沒什麼芥蒂,照樣接他們來參加宴會,長輩們有齟齬,但下一輩又沒什麼大仇怨。
就連敏哥兒都讓他們過來,鄉君也無不感激的。
這樣的事情俞氏自然會寫信告訴方惟昌,方惟昌以前和方惟彥關係差不多表麵兄弟,但他也不是蠢人,他兩位親兄弟老二是個狠厲之人,老三則百無一用,老四自己掙前程,但的確是個宅心仁厚之人。
他在遼東,因為有個做京官的兄弟,旁人不少因為這個高看他一眼。
畢竟東安侯早就退了,雖然在京中有些影響力,但大雍以文禦武,文官是能節製武官的,大家表麵上看不屬於同一派,其實千絲萬縷。
更何況,禮部雖然比不得吏部戶部,但是但凡禮部的官員,入閣的可能性很大。
方惟昌如今人至不惑,方才明白家族的重要性。
就像他女兒嫁給了大皇子的母家,他自以為站隊大皇子,殊不知皇帝直接把庶妹嫁給了二皇子,東安侯府幫哪個也不好。
其實這等做法,也算是在敲打他們。
方惟昌也是做過多年世子的人,大抵也知道些眉眼高低,再有朝中有人才好辦事,他何苦得罪方惟彥。
因此才有如今這麼一遭。
蜜娘打開盒子,隻見這些人參的確品相極好,才道:“既如此,我也不好拂了你們的意,就此笑納了。倒是我前兒得幾匹蜀錦,你知道我的,本就不是個歡喜出門的人,一時穿不上,嫂子若不嫌棄,我就送兩匹給嫂子吧。”
這蜀錦經緯比例恰當,圖案清晰,色彩豐富,花型飽滿,十分精美。
俞氏推辭了一番,蜜娘則是堅持要送,兩下推扯一回,俞氏這才收下。
其實俞氏除了沒有孩子,其餘倒好,申氏的兩個兒子也是讀書人,讀書人最重孝道,即便心裡不當俞氏是親娘,但是禮法上還得敬著。
禮法有時候比其他還要重要。
就像方惟時當初想害方芙蓉,但是沒想過要對徐氏如何,害一個有瑕疵的寡姑無所謂,但徐氏是他們名義上的母親,那被發現了,下場可不止如此。
待俞氏走後,蜜娘讓人把人參收好,人參是好物,真正病的時候拿出去補氣倒好,平日反而不用,補的太過,也未必是好事。
春桃就道:“如今咱們四爺成了少宗伯,不管親近的還是不親近的,必然都上門來,您的應酬也多了許多。”
蜜娘就笑:“這倒也算不得什麼,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動靜皆宜。”
現在因為兩位皇子大婚,禮部忙的不行,又因為方惟彥年富力強,部裡不少活兒都交給他做,現下每天都回來的很晚,有時候早上起來的時候,他都走了,晚上也不知道何時回來的。
比起方惟彥來,她每日就是打理家務,家中人情往來以往他在翰林院時還好,如今任禮部侍郎,人情頗多,但於她而言還算輕鬆。
因她從小就是這般過來的,反而過了數年清閒日子,再者有下人幫忙,家中清靜,有一次她帶羨哥兒出去,彆人甚至以為她是羨哥兒的姐姐,讓方惟彥好生生氣。
月末,以前閨學的姐妹們都聚在一處,連洛秋君都來了,她相公在她的幫助下,這次也進京參加明年二月份的會試。
郭家之前因為建儲一事被辭官,現在重新任用,郭瑤玉的丈夫也升了學政,重回京裡後,郭瑤玉和她往來還算頻繁。
這麼多年,一直樂嗬嗬的隻有陶淳兒了。
連郭瑤玉都對陶淳兒道:“咱們這些人裡,也就你最舒坦了。”公婆都在老家,且都是通達之輩,她嫁的洛秋君的哥哥才學又高,也沒有其他妯娌什麼,完全沒有勾心鬥角,故而,人一直那樣天真純善。
陶淳兒不好意思:“哪有,我看蜜娘才是過的頂好的。我是不成了,身形發福,走出去都被人喊伯母了,你看蜜娘仍舊望之如少女一般。”
大家看向蜜娘,隻見她腰纖細無比,皮膚吹彈可破,最重要的那雙眼眸。
人們常說看一個女人老不老,一看眼睛,二看手。
尤其是眼睛,眼濁而黃,且眼下皺眉贅皮多的,絕對是衰老的征兆。
但見蜜娘眼眸清亮,和小時候無甚區彆,甚至小時候她還有些嬰兒肥,如今臉正精致極了,她還生了兩個兒子,臉上不見一點斑點。
陶淳兒不禁道:“蜜娘你是如何保養的啊?”
蜜娘笑道:“我以前還時常吃辣椒,喜歡吃口味重的,現在吃的很清淡,然後每日多餘的功夫就休息,反正現下我不必像以前那般晨昏定省,每日睡好久。”
其實人要保養好,睡眠最重要。
這是蜜娘總結出來的,有時候身上有什麼傷痕,睡一覺都會愈合,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計春芳就道:“我也想如此,但總歸是不成,我們家到如今也還未分家。”
之前計春芳因為方惟彥外放,主動疏遠了蜜娘,後來屢次上門和好,蜜娘不是聖人,但想起當年的情誼也不算原諒她,隻麵上和好。
這就已經讓陶淳兒很高興了,她總希望大家都好。
但蜜娘又是個恩怨很分明的人,她雖然總希望自己和方惟彥一樣,不要崖岸自高,為人最好中正平和,但是她心裡過不去,故而雖然她和計春芳表麵上說話,但心裡還是不自覺疏遠了。
計春芳又是何等聰慧的人物,當然清楚。
見蜜娘不接茬,還是陶淳兒出來道:“你們可還記得福柔?”
郭瑤玉看了蜜娘一眼,心知陶淳兒在岔開話題,因此她立馬道:“記得,不是聽聞她在宮裡病卒了麼?”
“是前些日子我娘寄信給我說周福柔的母親病死了,死前都痛哭不已,說不該聽彆人的話信什麼福女,害了女兒一輩子。”
眾人聽到這話,很是唏噓。
倒是蜜娘想起周福柔穿著世子夫人的誥命服,滿京裡就沒有不羨慕她的人,聽聞前世她還把她娘接進京中,錦鄉侯世子特地為嶽父母置辦了宅子,那時候阮皇後還對她們說錦鄉侯世子真是個好夫婿,福柔真是嫁對了人。
那個時候,蜜娘就好想自己的爹娘,她的爹娘早就沒了,彆人富貴顯達了,都有親友,她卻連自己的娘的樣子都忘記了。
這輩子周福柔自己被投了井,死的不光彩,她娘也早早的就沒了,真是令人唏噓。
郭瑤玉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不進宮,也許在江陵嫁一戶殷實的人家,也未必過的不好。要我說,她還不如不要那個福氣呢。”
這所謂的福氣,讓她和她的家人見識到了上層社會的繁華,便一心一意的想奔著上層去,到後來年紀輕輕就被投了井,反而還不如不見識那些繁華,興許還能過的更好些。
蜜娘很是讚同:“時也命也運也,缺一不可。”
幾人覺得今日提起的幾件事情都不快意,還是蜜娘提起以往江陵閨學的糗事,大家才開心。
和閨友們聚了之後,隔日蜜娘坐馬車去東安侯府請安。
現下雖然分家,但初一十五蜜娘還是要去東安侯府請安,她過來的時候,常雨珠正帶著女兒在外吃點心,見了她連忙招手。
蜜娘知曉,常雨珠這是又有什麼八卦事情了。
她現在成日家就是打聽這些,而且好和自己分享。
“弟妹,有何事?”
常雨珠道:“彆的事情沒有,倒有一樁新鮮事,信陵侯夫人曾經打死妾侍,殘害庶子的事情被人告到衙門了。”
她對旁人倒是還好,對信陵侯夫人十分在意,當年信陵侯夫人威脅她,她可是懷恨在心。
蜜娘挑眉:“她這個人殘害庶子我絲毫不覺得例外,隻是現在才鬨出來,有些不湊巧了。”
“現在鬨出來才好,信陵侯世子被顧望舒打了一頓之後,又成日養□□,辦事不力,小兒子聽說也不大成氣候。如今那府裡也就指望著顧指揮使了,顧指揮使對皇上還是一貫十分忠心的,隻是秉公執法。”
常雨珠說這話,還有些痛快。
能夠狀告信陵侯夫人的事情,應該隻有顧望舒能做的出來,她曾經聽方惟彥提起過顧望舒是歌姬之女,被信陵侯帶回府上慘遭淩虐。
這個人其實離他很久了,蜜娘起初見到他時,還會害怕,現在卻全然當陌生人,大抵是前世和今生許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如方惟彥這個人,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這輩子和他做夫妻,居然還那麼合適。
上天實在是太寬厚待她了。
**
信陵侯府
信陵侯夫人指著顧望舒道:“是你,是你對不對?是你這小雜種做出來的?”
她丈夫妾室多,庶子不少,這些人跟討債鬼似的,全部都是來分她兒子東西的,要怪就怪她們自己福薄。
這個小雜種,命太硬了。
她本以為他會和螻蟻一般,卻不曾想他竟然有朝一日會如此。
顧望舒很是淡漠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夫人若沒做,此事自然與您無關,可您若是做了,怕是國法也難容。”
他等這一刻,實在是等的太久了,平日信陵侯夫人管家很嚴,很難查到什麼,近來終於有了破綻,他找齊了證據,等的就是今天。
信陵侯夫人冷笑:“你管著錦衣衛,我就是無罪,也會被說成有罪,既然如此,我要進宮。”
她是郡主的身份,絕不會讓一豎子騎在頭上。
顧望舒更是道:“隨便您。”
天子這個人可不會是那種會聽什麼國戚的話,太後的兄弟都未必能討好,更何況信陵侯夫人,顧望舒一點也不擔心。
信陵侯夫人進宮請安後,向相關衙門施壓,這些年她都是這麼過來的,對她而言妾室隻不過是玩意兒,就是打死了,也沒什麼。
但不知為何此案通天,相關衙門居然真的提調證人,這皇親國戚的事情他們不好處理,遂交由宗人府,上抵天聽。
信陵侯夫人還對兩個兒子道:“我自小宮闈長大,我們和皇上什麼關係,那顧望舒就是再受信任,皇帝也不會因為他來對付我,更何況是這種小事。”
在她看來,她是皇帝的自家人,顧望舒隻是皇帝的一條狗,人怎麼可能會為了一條狗就傷害自己的親人呢!
但是她大錯特錯,這次天子下令重辦。
……
信陵侯的爵位被顧望舒繼承,信陵侯世子代母發配遼東,信陵侯夫人被褫奪封號,發還娘家。
顧望舒在和嫡母的鬥爭中,大獲全勝。
但他在天子麵前,卻是十分忐忑。
天子屏退眾人,聽他說完,也是一臉震驚。
“你是說你得不到阮氏,就找了個相貌差不多的,那人還是個犯婦?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顧望舒情知自己把自己最後的把柄交給天子,故而就道:“屬下自知辜負聖上對屬下的栽培,但這件事情若被人捅出來,將來恐怕還要連累陛下,故而,屬下請求辭官歸隱,再也不涉政一步。”
說完,把頭抵在地上,不敢抬頭。
天子都氣笑了:“真沒想到你還是個情種。”
為了個女人,連前程都不要了。
但他也知曉,顧望舒是把他的把柄送給自己,顧望舒替他做了不少臟事,但他這個人無欲無求,既不貪圖財富,也不貪圖女人,甚至連酒都少喝。
甚至結黨營私都不會,就是一心一意聽令於他。
實在是一個非常合格的錦衣衛指揮使。
可作為皇帝,他也難免有些擔憂,豈不聞無欲則剛,一個完全沒有任何把柄的指揮使,他反而還不敢完全相信呢。
顧望舒微微抬頭:“臣不敢,隻是她是犯婦身份,臣不敢自專。陛下待臣如此信任,臣卻辜負了您的一片心意,實在是不該。”
天子向來刻薄寡恩,並非是什麼寬厚之人。
他看著顧望舒,難得心裡沒什麼惱怒,反而心道,連顧望舒這種人都能為了女人如何,也能找到自己共度一生的良人,為何朕這一輩子就沒有朕最心愛之人。
“也沒什麼,她既出身教坊司,你就納為妾室,將來——”
“陛下,臣已經決定不好再娶,陛下天縱英明,臣實在是辜負您的信任。”
大仇得報,顧望舒若是之前對自己的前途也有一番計較,但是現在,他有了牽掛,因此去意已決。
“罷了,你去南京吧,去南京養老,替朕看看這江南的美景。”天子笑道。
顧望舒磕了三個頭,這次磕頭真心實意。
但皇帝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道顧望舒以前得罪的人頗多,將來還不知道如何收場,但此事已經不在他管轄範圍中。
顧望舒從宮中出來,換下一身官袍,鬆了一口氣。
數日之後,一條小道上出現了一輛青呢馬車,他策馬跟上,車簾掀開,內裡之人,正是簡凝初,她正抱著一個嬰孩。
“郎君,我們這就去通州嗎?”
“是,我早已派人在南京買了一座宅子,隻是不太大,還望娘子海涵。”
簡凝初溫柔一笑:“隻要有一個家就好了。”
顧望舒淡漠的臉上也露出些許笑意。
**
京裡就是這樣,有人離去,就有人進來,離去的人遠不如來的人多,蜜娘正吩咐春桃:“本來我以為會是韓奇接任顧望舒,不曾想原來是他,罷了,這份禮就送過去吧。”
接任之人,倒也不是彆人,卻是方惟昌。
他在遼東剛打了一場仗,頗得皇上賞識,這個位置就到了他手裡。
春桃有些擔心道:“那到時候世子的爵位……”
蜜娘笑道:“惟鈞又不是信陵侯世子那種酒囊飯袋,不要緊。況且,大哥比惟鈞大十幾歲,他小時候就是侯爺拜訪名師,親自教導,自己也有上進心,這才不一般。”
甚至,蜜娘心想這也是方惟彥本人走科舉的原因吧。
如此,春桃才放心。
況且,東安侯內裡鬨個不停,但現在分家之後,反而感情都還不錯,除了鄉君有些彆扭外,其餘人自己當家作主後,反而沒有想象中那麼難。
甚至蜜娘還為申氏長子說了一門親事,許的人家還是陶淳兒的女兒,陶淳兒的丈夫現任國子監司業。
之前也是翰林院出身,曾經任過編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