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 噩夢又發生了變化。
昏暗的小樓破敗不堪,沙發,牆壁, 到處都是被利器劃過的痕跡, 大大小小的家具, 被摔得四分五裂。
很顯然,那天他從這裡逃出去以後,大小怪物都發瘋了。
“陳井。”
聲音來自頭頂。
李魚抬頭往上看,木製天花板上也有一條粗長的劃痕,小孩兒正趴在地上, 用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見青年不肯回應,小孩兒嘻嘻笑了一聲, 站起來跑了。
緊跟著,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李魚頭皮發緊, 不停的告訴自己, 忍住, 不能跑,跑了不但要跟秘密線索說拜拜,還會拉低小孩兒對他的好感值, 虧大發了。
不多時, 小孩兒來到樓下, 抓住青年的手指, 惡狠狠地說, “你上次跑了以後, 他發瘋了,把所有的一切都毀了,都是你的錯。”
小兄弟,能不能正常點,不跑我是會被弄死的。
李魚勉力扯出笑容,勾動手指,將冰涼的小手包裹住,“他呢?”
“他犯了錯,被我關起來了。”小孩兒一秒變臉,喜滋滋的昂起頭,求表揚。
李魚沒被迷惑,他很清楚小屁孩兒的喜怒無常,“他被關在哪兒了?”
小孩兒撅嘴,“不告訴你。”
李魚抿了抿嘴,想把人暴打一頓。
你好哥們兒就是個定時炸l彈,你不是不想告訴我,是他媽想玩兒我。
他換了個問法,“那他能逃出來嗎?”
“當然能。”小孩兒眨巴眼睛,天真又可愛,“我故意沒把門鎖牢,他應該很快就能出來。”
李魚,“”
小孩兒背著手,躍躍欲試,“你快躲起來,如果他十分鐘之內找不到你,就會放棄的。”
話音一落,樓上突然傳來哐的一聲巨響,顯然,影子怪正在衝撞木門,想要跑出來。
李魚看著隨之顫動的房屋,心間拔涼,“為什麼這麼做。”
小孩兒皺眉,“誰讓你總是惹我生氣,誰讓你總是騙我,誰讓你不願意留下來陪我。”
頭頂的撞擊聲突然變大了,李魚猛的一收胳膊,把人抱起來,拔腿就跑。
小孩兒愣了一下,短小的胳膊用力撐住青年的肩膀,想從溫暖的懷裡掙脫出去,被狠狠掐了把屁股。
他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睛,耳根通紅,“你”
第一個字剛吐出來,嘴就被李魚用力蒙住。
李魚,“閉嘴,他出來了。”
鐮刀手臂拖在地上,發出嘩嘩的響聲,由上而下,由遠及近。
李魚勒緊小孩兒,抱著他躲進了一樓客房的衣櫃裡。
櫃子裡很空,散發著一股黴味。
李魚死死捂住小孩兒的嘴,透過衣櫃的縫隙,觀察門外情形。
影子怪似乎真的在玩兒捉迷藏,他拖著手臂走進來,站在房間中央環顧四周,不過三五秒,就離開去了對麵。
小孩兒對這個遊戲非常滿意,高興的眯眯眼,還撅嘴親了親青年的手心。
把人擄來,是想防止小屁孩兒衝影子怪瞎指揮,誰知道,歪打正著,反而把人逗樂了。
李魚將人轉過來,麵對麵問,“他還會回來嗎?”
小孩兒歪著腦袋,一點不萌,有點詭異。
他反問,“你想讓他回來嗎?”
“不想。”夢裡的感受太過真實,李魚完全不想再和影子怪正麵剛。
“那我就不讓他找到我們。”小孩兒晃著光腳丫,一臉興奮,“你能留下來,一直陪我玩兒嗎? ”
這不是送分題,是送命題。
說留下,他沒準會成為隻呼吸不能動彈的活死人;說不留下,又無疑是在找死,影子怪分分鐘鐘就能折返回來弄死他。
短暫的猶豫刺激到了小孩兒,他憤怒的從李魚腿上下來,踢開了衣櫃門。
李魚被嚇得差點心臟跳停,一把將人撈回來,按進懷裡。
剛合上櫃門,影子怪就突然出現在房間門口。
為了不驚擾獵物,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輕,床底、窗簾、衛生間、書櫃,屋子裡的每個角落,他都仔細查看一遍。
最後,停在到了衣櫃前。
血腥味爭先恐後的從櫃門的縫隙往裡鑽。
李魚屏住呼吸,抱著小孩兒努力往側麵縮,同時抬起腿,一旦櫃門被拉開,就一腳踹出去。
小孩兒的臉被迫貼在青年的胸口上,裡麵的心臟撲通撲通,體溫穿過衣物,黏貼著他的臉頰,帶著令人渴望的溫暖。
他仰起臉,小手死死攥住李魚腰側的T恤,“我可以幫你哦。”
李魚,“”
轟然一聲,如同銳器的手臂掀開櫃門,帶著凜冽的冷風劈下來。
李魚把懷裡的人一推,翻身滾到地上。
影子怪一下子見到兩個大活人,愣了下,拔l出鐮刀手臂,左看看右看看,估計是在辨認哪個是主人。
李魚趁機伸手去夠小孩兒,被躲開了。
“為什麼推開我,你也覺得我是累贅,你跟她一樣。”小孩兒聲嘶力竭,快哭的樣子,看著比死了爹媽還傷心。
李魚頭大,“我是怕他”
話還沒完,影子怪已經轉過來。
怪物的速度比之前快不少,緊緊追在後麵,與其說是追不上,他更像是在享受這種,獵物驚慌逃竄的過程。
這遊戲沒法玩兒了,真的。
李魚感覺自己就像隻在輪子上機械跑動的老鼠,一旦對方喊停,頭頂的鍘刀就會落下來,讓他頭身分家。
他氣喘籲籲地下樓,打算用上次的方法離開夢境,卻見原本該在二樓的小孩兒,不知何時到了一樓。
小孩兒站在門口,表情陰沉,“你不許走,你必須留下來陪我。”
李魚真想把人一腳踹飛,“讓開。”
“我不讓。”
“讓開。”
小孩兒瞪著眼睛,“你看,你根本不喜歡我,你都是騙我的,你這個可惡的騙子。”
李魚被三連環控訴,麵無表情,“閉嘴。”
他凶狠的蹙眉,能小孩兒從地上拎起來,“屁股又癢了是不是。”
屁股被揍的滋味不好受,小孩兒麵紅耳赤,但隨著頭頂腳步聲加劇,他吃吃笑起來,“隻要你答應留下來,我就讓他不吃你。”
李魚盯著小孩兒的眼睛看了會兒,突然說,“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很寂寞吧。”
“我沒有!”小孩兒像隻被踩到痛腳的貓,凶狠的尖叫,“我有朋友。”
李魚沒戳穿他,伸手摸了摸小孩兒的頭頂。
他的頭發總是亂糟糟的,觸感卻很柔軟,和他偏激固執的性格恰好相反。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能保證。”
“你不能。”小孩兒說,“你隻想陪著顧徐。”
“我從來沒把你們當成兩個人。”
每個人都有正負兩麵,顧徐是個普通人,當然也不例外,在李魚看來,小孩兒不過是男人負麵情緒的另一種表現形式。
他們是一體的,擁有同一個靈魂。
小孩兒惡狠狠的推了李魚一把,“你說的對,我們就是同一個人,所以他跟我一樣臟,一樣惡毒,每天跟他呆在一起,你就不會害怕嗎?”
“不怕啊。”李魚蹲下,捧起小孩兒的臉,“我知道,他心裡始終有一處柔軟,就像你一樣。”
鋒利的手臂摩擦過地麵的聲音不知不覺消失了,這不是奇跡,也不是湊巧,是有人讓他消失了。
小孩兒抿了抿嘴,眼眶微微泛紅,“可我總是嚇你。 ”
“你並沒有真的傷害過我。”李魚溫言細語,將人攬在懷裡,“你隻是不知道該怎麼留下我。”
雖然方式很驚悚,但我原諒你。
小孩兒咬了咬嘴唇,突然推開青年扭頭就跑。
聽見背後追來的腳步,他頓了頓,趴在扶手上,帶著哭腔衝下麵低吼道,“你滾。”
隨著話音落下,腳下的木質地板突然塌陷,李魚的身體不受控製的往下墜落。
夢醒了。
第一次被小孩兒主動推開,李魚有點沒回過神。
他翻身坐起,碰了下男人安靜的睡臉,沒醒,但不同昨日是,對方眉宇間很平和,沒有被夢靨住時的掙紮。
李魚避開顧徐的腿,放輕動作摸下床,剛開門,就看見管家握著手機,滿臉猶豫的站在門口。
“怎麼了?”
“是監獄來的電話。”管家把手機給李魚看,“這次是夫人親自打來的。”
李魚,“顧先生還沒醒。”
管家不想抗雷,慫恿道,“你去叫他。”
李魚嘴角抽抽,老爺子,您可真是好樣兒的。正打算接過手機,背後的門突然開了。
顧徐赤著上身,把手伸出來,“給我。”
電話那頭的女人就根引線,誰都不知道,當火星子落下來的時候,另一頭是啞炮,還是能把人轟死的超級炸l彈。
李魚轉身,溜進了衛生間。
他一邊刷牙,一邊把昨晚的夢說給係統聽,希望能找到點自己沒發現的東西。
1551問,“真是他自己放你走的?”
李魚吐掉嘴裡的泡泡,“應該是……”
上次他逃跑後,紅頂屋被弄得破破爛爛,不知道這次自己離開以後,裡麵會發生什麼。
係統說,“我覺得,你應該不能再入夢了。”
李魚被狠狠嗆了一下,扯過毛巾擦嘴,“你的意思兩個人格融合了?”
1551說這隻是自己的猜測,“你可以再觀察觀察。”
“不,你的猜測可能是正確的。”李魚掛好毛巾,神情越發嚴肅。
事出反常必有妖,入了那麼多次夢,哪一次不是他拚命逃生?性格完成融合這事兒,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就在這時,客廳突然響起開門聲。
李魚連忙回房換了身衣服,厚著臉皮跟上,快到了才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顧母所在的監獄。
這座監獄比較特殊,常年關押一些有過傷人,或殺人等犯罪曆史的精神病人。
這些病人在這裡會得到統一的管理和治療,被治愈的犯人,監獄裡的醫生會給予心理狀態評估。
隻有評估結果正常的人,才能重新走向社會。
這還沒完,離開監獄後,他們還要接受三年的警方監視,期間無任何傷害記錄的,才算是獲得真正的自由。
負責顧母的醫生,介紹完這些基本情況,開始切入正題,“顧先生,您的母親現在的心理狀態 很不錯,沒有自殺和傷人傾向,您可以現在就簽責任書,把人領回去。”
顧徐將責任書推回去,“我今天並不是來接她的。”
醫生納悶,“那您來是……”
“她說想跟我麵談。”顧徐起身,“麻煩帶路。”
醫生麵露一絲掙紮,猶豫了下才說,“請跟我來。”
不同於普通監獄,這裡的犯人住的都是單人間,聽到走廊裡的說話聲,他們跑到門口,隔著門上鐵柵欄,拚命往外伸手。
醫生在走廊儘頭停下,介紹道,“前期的時候,顧女士情緒比較激動,容易影響他人,所以我們將她按在最後一間。”
他頓了頓,再次強調,“不過您放心,她現在變得很安靜。”
隨著厚重的鐵門被拉開,李魚看見一位穿著白色連衣裙,梳著麻花辮的女人,正背對著門口,坐在窗邊。
她將下巴擱在窗台上,伸長胳膊,用力抓著鐵窗欄。
李魚瞥向顧徐。
男人的臉上毫無波瀾,眼神沉靜,握著拐杖的手,卻在不停顫抖,是害怕,是憤怒,抑或者是激動,無從得知。
顧徐默不作聲,徑直走進去,停在房間中央。
李魚想跟,走到一半,被管家拽了出來 ,“讓他們母子單獨說說話。”
“哦。”李魚順從倒出來,順手關門。
反正這鐵門上有個鏤空窗口,不進去也能聽著。
屋子裡。
女人仿佛對周遭毫無感知,始終安靜,隻有靠近才能聽見,她嘴裡正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那是她和丈夫談戀愛時,最愛聽的歌,也是在跟兒子玩“躲貓貓”時,最愛唱的。
顧徐握著拐杖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嘴唇抿成一條線。
過了大概半分鐘,他終於忍無可忍的開口,“你找我來想說什麼。”
調子嘎然而止,女人把蜷在椅子上雙腿放到地上,伸了個懶腰站起來。,
“八年零七個月。”
“整整八年零七個月,你沒來看過一眼。”
顧徐閉了閉眼睛,一聽到她的聲音,注視她的眼睛,過去的一切就如潮水湧來,將他吞噬,撕裂。
女人輕笑一聲走近,用冰涼的手指摸了摸顧徐的臉 ,“原來我兒子已經這麼大了。”
顧徐厭惡的撥開那隻手,“你的觸碰讓我惡心。”
“阿徐,你讓媽媽出去吧。”女人收起笑意,可憐兮兮的祈求著,“看在我快死的份兒上,讓我出去吧。”
一字一句,像是密集的鋼針,不聽使喚的往腦子裡鑽。
顧徐忍耐著頭痛,一字一頓道,“不可能。”
“你果然在恨我!”女人神情驟變,“你舅舅說的對,你就是一隻白眼狼,一隻喂不飽的狗。”
顧徐,“隨你怎麼想。”
女人人睜大眼睛,指向鐵門,“你不在乎,那他呢?如果你的小男朋友知道你從前的事,還會像現在一樣愛你嗎?”
門外,李魚的耳朵嗖一下豎起來,想不通怎麼突然扯到自己身上。
他看向管家,管家聳聳肩,搖了搖頭。
李魚多精啊,一眼看穿老爺子在裝糊塗,不滿的哼哼兩聲,繼續聽牆角。
看到兒子臉色變了,女人得意笑起來 ,“他不會的,他會覺得你是個情感扭曲的怪物。”
腦部的刺痛越來越嚴重,顧徐臉色發白,襯得那雙眼睛越發黑沉。
“彆說了。”
兒子痛苦的神色,加深來女人的愉悅感。
她繞著顧徐走圈,“當他知道你心裡住著一個怪物,就會離開你,厭惡你……”
李魚聽到這兒,特彆衝進去說一句,阿姨,你真的不了解我。
我這人最喜歡迎難而上,越危險,我越想靠近,這才刺激懂不。
奈何女人聽不見。
她突然站定,“明天是你爸爸的忌日,你還記得嗎?”
“我要你馬上去找醫生,我要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這裡住的都是瘋子,再待下去我也會發瘋的。”
“你不是早就瘋了?”
顧徐抬起臉,麵色慘白,額角青筋暴起,瞳孔裡爬滿了血絲,“從你殺了他的那天起,你就已經瘋了。”
“我沒瘋!”女兒抱頭尖叫,“明明是你為裡把我關起來,胡亂找來的借口!”
“你沒瘋為什麼要殺他。”
“我是為了救他,對,我那是在救他!”女人蹲到地上,不停的重複,“他每天和那些女人攪和在一起,他太臟了,我隻是幫他懸崖勒馬,我有什麼錯!”
顧徐臉上無悲無喜,母親之於彆人是溫暖,是愛;之於他則是冰冷的黑暗,恐懼,以及痛苦。
“等你病好,我會放你出去。”
“我沒病!”女人尖聲強調,嘴裡念著,“是你害我,都是你害我的,你才是那個瘋子!”
她說著臉上突然露出驚恐的表情,發瘋似的朝著顧徐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