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沒有掙紮, 眼睛裡甚至沒有懇求。
他的確對青年存在看法,也曾生出某種陰暗的情緒, 但他沒有完成主人的囑咐也是事實。
刻在骨子裡的忠誠, 如同牢固的繩索,死死綁住他的手腳, 勒住他的脖子。
讓他甘願為自己的失職付出任何代價。
可願意去死是一回事, 怕死又是另一回事。
對死亡的恐懼讓他止不住顫抖,渾濁的眼睛變得濕潤。
石遇危險的眯起眼睛, 走廊的燈光從頭頂落下,在他眼前掃出一片陰影,襯得眼睛越發詭譎陰沉。
“你並不是無意疏忽,而是不關心。”
“你看不起他的身份, 連帶著我的話也不放在心上。”
“你說, 你是不是該死。”
第二句話顯然刺痛了管家,他每天恪守本分, 兢兢業業, 生怕讓主人不滿意,可他又無法反駁。
管家忍不住想,青年昏迷的那段時間裡,他在做什麼?
哦, 他在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後,忍不住思索起屋子裡的人究竟有什麼能耐,能讓一貫自持的男人,一再打破常規。
他在腹誹, 在心裡探究他主人的私事。
這是作為一個管家的大忌。
管家眼眸顫動,他張開嘴,艱難的發聲音,“先……生……您……殺了我吧。”
男人暗色眼眸中深藏的風暴,已經逐漸席卷到臉上,猙獰,陰戾,好似能摧毀一切。
從管家第一眼見到石遇起,他就知道,這個男人並不如麵上表現的那樣冷靜,他身體裡裝著一隻怪獸,那隻怪獸曾被鮮血浸泡,已經習慣了血腥氣。
如今安靜,隻因為它的主人在克製。
人死前,會忍不住想起很多往事。
管家來到這座城市,很偶然。
那段時間,他抱著為主人好的心態,說話得罪了主人包|養的小情人。
小情人吹了幾句枕頭風,第二天,他被開除了。
管家有些茫然,對自己的為人處事也發生了懷疑,然後他走進一家酒吧。
等醉酒醒來,他發現酒吧不一樣了,出去一看才知道,自己到了一座莫名其妙的城市。
“你在做什麼?”
少年清潤的嗓音突然而至。
管家眼前走馬觀花的回憶停止,緊接著就感覺到,脖子上的力道驟然一鬆。
李魚握住男人的小臂,“鬆手。”
再不鬆管家就翻白眼啦。
石遇聽話的鬆開手,眼神有些疑惑,不太確定眼前的是實像還是虛景。
李魚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活的。”
石遇一把將人抱住,胳膊不斷收緊,仿佛要把人勒進身體裡,這樣就再也用擔心對方安危,而是同生共死。
這個念頭像魔咒一樣盤旋在腦子裡。
石遇眼前一片血紅,鼻尖漂浮著濃烈的血腥,耳邊是刀劍劃破血肉的廝殺聲。
“石遇。”青年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他說,“我疼。”
肺部的空氣快要被完全擠出去了,李魚張嘴吐著舌頭,卻沒有動手去推對方。
他能感覺到男人不對勁。
石遇的懷抱有所鬆懈,他將下巴壓在青年肩上,恍然間想起自己做了什麼,心裡一陣恐慌。
一個人嗜血時有多扭曲,多醜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可他還是在不知不覺間,表現出了另一麵。
石遇克製著慌亂,乾澀的輕聲開口,“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李魚一動不動,任憑男人壓著。
管家靠在牆上,還沒緩過氣,他看了眼兩人黏貼在一起的身體,眉頭皺了皺,掉頭走向走廊儘頭的公共洗手間。
醫院的洗手間有種陳舊的氣息,白色瓷磚上布滿褐色的斑,水池上的水龍頭,滴答滴答,擰不緊。
管家走過去,擰開水洗了把臉,抬起頭怔忪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木然的眼神漸漸起了變化。
鏡子裡的人緩慢的湊近,麵部誇張的貼在鏡麵上,“殺了他,你的主人就能回變從前那個克製守禮的紳士,而不是手持利器的殺人凶手。”
管家站直,眯了眯眼,“你到底是誰。”
“我就是你啊。”
“不可能。”管家聲音極為低沉,也不知道是在反駁鏡子裡的人,還是在說服他自己。
“為什麼害怕承認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是一體的。”
那道聲音飄渺而陰沉,如同暗夜幽魂纏繞耳際,帶著要將人逼瘋的惡意。
管家兩手撐在台子上,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耳邊的聲音沒有結束,不停的遊說著,讓他去殺入。
片刻後,他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毫無征兆的掉頭走向最後一個隔間,抬腳踹開,從中拖出一把拖把。
將拖把掉頭,灌入力氣,猛力撞相鏡麵。
“我怎麼會是你在這幅鬼樣子,去死……去死……”
打掃衛生的清潔大叔走進來,嚇得手上的抹布都掉了,呢喃著,“瘋子,瘋子。”
走廊裡的腳步聲很快就把這聲音遮蓋過去。
醫生們腳步匆忙,一路小跑至病房。
前一刻昏迷不醒的青年,正坐在床前捧著杯子喝水,麵色紅潤,眼睛有神,哪兒像是之前怎麼也叫不醒的。
想到之前男人發怒的情景,一個個見多了悲歡離合的白大褂們,忍不住腳底生寒。
被扼住喉舌的窒息感太過可怕,誰都不想再嘗試第二遍,因此表情越發小心謹慎。
李魚放下杯子,被門後一片白大褂驚呆了,他看向石遇,用商量的口吻,“我已經好了,不用檢查。”
男人用手指在青年亂糟糟的頭發上梳理幾下,側過臉一個眼神掃過去,白大褂們立刻明白用意,前後簇擁著把青年推走了。
檢查結果和上次昏迷一樣,沒有任何問題。
見閻王爺臉色實在難看,院長出麵說,“要不再住院觀察兩天?”
話音一落,男人臉色稍霽。
醫生們私下遞了個眼神,看到沒有,真愛。
被壓抑的喜悅在每個人間流動,這座城市車水馬龍,白晝和和黑夜輪流交替,怪誕和風格迥異的建築,為城市內深藏的黑暗遮上了華美的外衫。
隻有被困其中的人知道,每日每夜都是獄火的煎熬。
做完檢查,趁著男人親自去買飯,李魚躺在床上思索之前的夢。
信息量巨大,需要好好整理。
鎮長在被大火燒死前,給了兩個離開這裡的辦法。
一個是打破鏡子,一個是找到出口。
那麵藏在盒子裡的鏡子,他根本沒法靠近,連什麼樣子都還沒看見,就躺倒在地,成了死狗。
要離開,隻能去找出口,而出口,就在小鎮附近的山裡。
李魚兩條胳膊枕在腦後,“1551,我把前後三個夢境複述給你,你幫我弄個地圖。”
1551,“收到。”
地圖成型很快,也就半小時,光屏上多出一個張立體圖。
這一切的起源,是南苑掛著“酒”字紅燈籠的巷口,得找機會去看看。
李魚讓係統把地圖收起來,心情有些沉重,“你說鎮長為什麼說,隻有我能找到出口呢?”
1551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為你不受鏡子影響。”
沒毛病,這理由說得通。
那石遇呢?
有什麼東西從腦海中劃過,李魚抓住線頭,一點一點的往自己這頭拽。
鎮長在等人,石遇在找人。
鎮長在等一個不被鏡子影響的人,帶他們離開這個鬼地方,難道石遇就不想離開嗎?他或許和其他靈魂一樣,已經在這個操|蛋的地方困了很多年。
猜測逐漸凝實,卻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李魚抿了抿嘴,心裡裝著小聰明,“1551,石遇漫天世界的相親,是為了離開這個地方,因為離開的出口,隻有他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總覺得少點什麼。
這個世界,雖然目標害羞的毛病還在,但已經在儘量主動發展和培養感情,更何況,他能感覺到,對方並不是抱有目的和他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