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自嘲,是他太心急,亂了方寸。
“謝……”想要道謝才發現,老奶奶已經杵著拐杖走遠。
大概是察覺到背後有人在看著自己,她回頭,見青年已經從地上站起來,正看著自己,舉起手揮了揮,露出一個慈祥笑容。
從那天以後,李魚像打了興奮劑,除了每天都守著石遇的回信,其餘時間都用來努力工作。
他需要一些啟動資金,好讓係統投入市場,幫他運作賺錢,這樣他才有更多的時間去尋找入口。
半年後,李魚離職,買了帳篷和一些必備的戶外用品,成了背包客。
他去了很多地方,高山雪嶺,繁華都市,一望無際的無人區,隻要是是人類的腳步可以涉足的地方,都被他走了個遍。
可他始終沒有找到入口。
倒是無論走到哪裡,他的信都能平平安安寄出去,又在半天後,收到男人的回信。
他們交流很簡單,就是流水賬,事無巨細的相互交代生活中的瑣事。
這些細碎的瑣事,會讓人有種他們離得很近的錯覺。
李魚有時候甚至會想,見不到麵,就寫一輩子的情書也挺好。
可是有一天,石遇的回信晚了。
李魚從太陽高懸的正午,等到夕陽西下,胖灰始終沒有回來。
時間冷漠的經過,從不肯為誰停留哪怕一秒,很快就到了晚上,背著巨大背包的青年,在灑滿星光的草原上支起帳篷。
他鑽進去,抱著膝蓋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帳篷頂端有動靜。
李魚愣了下,急忙跑出去,胖灰的身體搖搖欲墜的掛在上麵,羽毛上沾著血。
“他怎麼了?”
鴿子不會說話,一個勁兒的咕咕咕,很著急的樣子。
初升的陽光溫暖著大地,李魚隻覺得冷,目光怔忪的盯著鴿子,“他出事了對不對?他不讓你回來報信,所以你才回來晚了?”
胖灰更著急了,腦袋一個勁兒的啄。
李魚知道,自己猜對了。
可是能怎麼辦,他找不到入口,走了這麼多地方都找不到,仿佛那座裝滿了奇幻和罪惡的城市,已經消失了。
不能喪氣。李魚搓了搓臉,冷靜下來,“帶我去找他。”
鴿子之前穿過的地方就在附近的淺灘上,李魚昨天剛經過這裡,並且還枕著胳膊睡了個午覺,這裡不可能有入口,但卻是兩個空間重疊的地方。
李魚在淺灘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周圍的景物沒有絲毫變化,隻能看著鴿子翻來覆去的消失,出現。
耐心被消耗殆儘。
李魚,“1551,你有辦法嗎?”
“沒有。”1551說,“或許是你多想了,目標應該沒事。”
“彆騙我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石遇根本不可能好好的!”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讓係統關注著是否有人人口失蹤,結果是沒有,社會和諧,百姓安樂,鏡子沒有再作惡。
惡是鏡子的天性,它不可能變好,是石遇在牽製它。
兩個以命相互製約的契約者,除了用傷害自己的辦法來遏製對方,李魚想不出彆的。
這個念頭像一把刀,醒著也好,睡著也罷,總是插在心上,攪得人不得安寧。
如今,胖灰身上的血,似乎證實了這個猜想。
“彆人的死活跟他有什麼關係?他為什麼要這樣?”李魚終於停止走動,跌坐在碎石鋪成的淺灘上,發泄似的抓起一個又一個石頭,扔進前方的河水。
“你不能這麼說。”1551嚴肅道,“這不是你該說的話。 ”
“我說錯了嗎?那些被救出來的人,個個都活得好好的,他們還有誰記得石遇? ”
係統無從辯駁。
李魚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個什麼也做不了的廢物。
胖灰再次從壁障另一邊鑽出來,身上的血更多了,急躁的叼著青年的袖子,往某個方向拽。
可惜沒用,在它抵達鏡中之城的瞬間,嘴裡的袖子不見了。
李魚在地上呆坐了會兒,突然坐直,“1551,有辦法把空間撕開嗎?”
隻要撕開兩個空間的重合處,他就能重新進入鏡中之城。
1551沒說話,假裝死了。
李魚抿著嘴唇,跟它對峙,“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1551,“你瘋了。”
“我很清醒。”李魚輕聲笑了下,“你給我留點命,好讓我能下個世界遇到他就夠了。”
“你不應該是這樣的。”1551說,“你應該以自己為重。”
李魚搖了搖頭,摸了摸手腕上纏繞的繩子,“一直以來,我有的東西都很少,沒有朋友,沒有父母,我隻有做不完的試卷。石遇、程度、應寒、顧徐,無論目標是什麼身份,都是唯一願意對我好的人,你不會知道他對我有重要。”
有些東西一輩子都得不到,也就罷了,不會期盼,不會奢望,更加不會貪婪的想占為己有。
可一旦觸碰過,嘗過它有多甜,再想放手就是刮肉剜心,生不如死。
1551沉默了很久,“我幫你。”
李魚鼻頭發酸,差點哭出來,他笑著揉了下眼睛,“謝謝。”
“後果自負。”1551的聲音異常冷漠,“閉上眼睛。”
李魚聽話的闔上眼,發現淺灘上的風突然停了,尖銳的刺痛從腦海深處傳來,順著神經往四肢百骸擴散。
1551,“我在抽取你的靈魂力量,後麵會更疼,忍著。”
李魚緊咬牙關,雙手緊攥成拳,身體不受控製的開始顫抖。
每個關節都像是被敲碎了再重組,口腔裡已經咬出了血,指甲摳破了手心,可是疼痛沒有停止,反而加劇……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再次響起風聲。
李魚蜷縮在地上的身體漸漸放鬆,渾身上下被汗水濕透,嘴唇毫無血色。
哐當。
有東西從上方掉落下來。
李魚渾身無力,艱難的翻身看過去,是一把刀。
“這把刀由你的魂力凝聚而成,用它就能劈開空間壁障。”1551解釋完頓了頓,又說,“你一睡就成豬的毛病,應該會比之前更嚴重,我建議你這次任務結束後,最好暫時切斷和異世界的聯係,好好修養一段時間。”
李魚爬過去握住刀柄,“我知道了。”
這刀看著又長又重,他卻能輕鬆提起,十分趁手。
李魚的手指動了動,有些緊張,“直接劈就行了嗎,需要瞄準某個點嗎?”
“不需要。”1551冷冰冰的說完,忍不住又提醒道,“這個辦法對你傷害挺大,沒有下次。”
現在係統說什麼,李魚的答案都是好。
他閉上眼睛,長長籲了口氣,又做了個深呼吸,用力抬起胳膊,朝著虛空一劃——
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李魚睜開眼,看到一片狼籍,帶血的衣服被扔了一地,家具東倒西歪,如同經曆過一場洗劫。
這是石宅的起居室。
李魚的心漏了一拍,倉惶地往裡麵的臥室跑,床榻上也是血,已經乾涸發臭,空氣汙濁得令人窒息。
“石遇。”青年的聲音抖得厲害,“你在嗎?”
室內靜得落針可聞,沒有回應。
臥室往裡還有書房,李魚忽然不敢再走下去。
“1551,他在嗎?”
係統沉默幾秒,說,“在。”
李魚忽然喘不過氣,膝蓋發軟,心跳越來越快,撞得肋骨生疼。
踏入書房,血腥味濃得刺鼻。
石遇穿著一身喜服,手裡死死捏著另一套,從耷拉的衣擺李魚認出,這是之前放在櫃子裡的那套帶有鳳凰刺繡的嫁衣。
李魚輕聲喊,“石遇。”
男人斜靠在木箱子上,像是老了十幾歲,他麵色灰白,嘴唇乾燥到起皮,露出猩紅的唇肉,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有人在叫自己,他始終緊擰的眉頭,忽然皺得更緊。
李魚走過去,小心翼翼的去觸碰男人的臉。
是溫熱的。
他的手順著男人的臉頰滑到脖子上,用指尖把衣襟挑開,眼淚瞬間洶湧。
白色中衣下麵,一條條傷口猙獰的趴伏在男人身上,很多傷口還是新的,獻血止不住的往外湧。
猜測得到了證實。
石遇在用最直接,最有效,也是最殘忍的方式,桎梏著鏡子的一切行為。至於今天的信為什麼遲到,大概是因為他已經沒有力氣拿筆。
李魚憤怒,難過,去拽男人手裡的東西。
“江沅……”男人醒了,手指死死攥著嫁衣,仿佛那不是一套衣服,而是絕世寶貝。
李魚用通紅的眼睛瞪他,“鬆手。”
石遇嗤笑,“夢裡也凶我?”
李魚差點沒繃住又哭出來,他低頭,用手捂了捂眼睛,隨後一頭撞過去,發狠的咬男人的下巴。
他問,“疼嗎?”
“疼。”石遇意識模糊,怎麼也看不清眼前的人,他身上太疼了,失血過多抽走了他的力氣,連用手揉揉眼睛都不能。
李魚摸摸他的眼角,“你為什麼要把我推出去,你傻不傻。”
現在的石遇就像是一頭遍體鱗傷,在死前找到歸宿的野獸,他前所未有的溫順,貪戀的用麵頰輕蹭青年的掌心,“江沅。”
“嗯。”
“江沅。”
“我在。”李魚在他唇上親了下,“手鬆開。”
石遇聽話的放開手指,目光清明些許,直勾勾的盯著青年穿上鮮紅的嫁衣,尾巴處的鳳尾搖曳,好像活了。
李魚跪到男人麵前,抓著他的手替自己整理領口。
“再有下次,你不能再把我推開。”青年用哽咽的聲音說,“我們很早以前有約定的,要同生共死。”
石遇實在想不起什麼時候和青年有過這樣的約定,還以為是自己腦子不好,便順著青年的話說,“是我錯了。”
他的命早就該絕了,能撐到現在,是想再多知道一點青年的近況,再告訴他一句,我想你了。
1551說,“他快死了,我能感覺到。”
“閉嘴!”李魚凶它,低頭把手上的繩子解下來,又去解開石遇手上的。
他不知道該怎麼編出永結同心,隻能打出一個簡單的蝴蝶結,然後把一頭塞進男人手裡,一頭捏在自己手裡。
“石遇。”李魚把腦袋埋在男人胸口,心跳聲已經很微弱,掃在發頂的呼吸若有若無。
“嗯。”
“彆怕,我陪著你。”
石遇掀開沉重的眼皮,用儘全力抬起一隻手,揉了揉青年的頭發。
他說,“傻子。”
他說,“我想你,特彆想。”
落在頭頂的手突然變重,無力滑了下去。
李魚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他扭身改為趴到男人身上,捧著他的臉落下一吻,“走慢點,我馬上就來。”
周圍的景物如同破碎的鏡麵,一道道裂縫憑空出現,將一切切割成碎片。
石遇死了,與之命運相連的鏡子同樣活不了,城市開始崩塌了。
異域風情的宮殿,五層的瞭望樓,波光粼粼的河水,從現實世界複製的一切碎裂成了無數雪花,被空氣的熱度融化蒸發,快速消失。
……
“休息站到了,上廁所的,買東西的,趕緊去。”
同一輛車的領導站在過道中間喊話,見靠窗的青年一動不動,用胳膊肘撞了下反派管控中心的部長。
“喂,那是你下屬吧,趕緊去問問他要不要下車。”
部長看了眼腦袋正抵在玻璃上,睡的淚流滿麵的李魚,有點猶豫。
睡覺也能睡哭,這還是頭一次見,部長走過去,拍拍李魚的肩,“醒醒,到休息站了。”
李魚模模糊糊聽見有人在耳邊嗡嗡嗡,煩躁的揮了下手,他眼皮沉重,怎麼也睜不開。
意識昏沉間,他好像聽見部長的手機響了。
部長的手機確實響了,那頭的人來頭還不小,是TC的總裁特助。
說來也巧,TC集團這周也搞團建,剛剛他們的車子路過休息站,恰好看見管理局的大巴,所以才打電話來問問。
即便對麵看不見,部長的態度依舊好到無以複加,“行,好的,那到時候再見。”
他掛掉電話,回頭看見青年還在睡,眉頭皺了起來。
“小李,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部長詢問完等了片刻,見人沒有轉醒的跡象,心裡有了疑慮。
想起什麼,他猛的一拍大腿,遭了,肯定是又在執行任務,這事兒可大可小,得掉頭回去才行。
就在這時,青年居然醒了。
李魚困得快死了,小聲說了句,“求求您安靜點,我好困,想睡覺。”
部長手忙腳亂的挨著青年坐下,“任務結束了?”
回應他的是一陣極其細微的鼾聲。
部長,“……”
彆說,他這手下屬年紀輕輕,覺倒是比誰都大。
十分鐘後,車子從休息站開出去,重新上路,大概上午十一點左右,大巴車駛入一個高檔度假區。
大家有秩序的挨個下車,輪到李魚,死活叫不醒。
部長挺著啤酒肚,滿腦子煩惱,叫也叫過了,喊也喊過了,難不成要他直接上手?
正猶豫要不要把人背下去,突然有個陌生男人走上車。
男人黑衣黑褲,戴著鴨舌帽和口罩,一雙眼睛黑如點墨,鋒利如刀,明明穿著一身休閒服,卻渾身透著令人壓抑的威懾感。
為了讓自己稍微有點氣勢,部長清了清嗓子,特意挺起胸膛,“你不是管理局的人。”
“TC。”男人惜字如金,算是自我介紹,目光緊緊粘在李魚身上。
他在車門處停了大概兩三秒,大步跨過來,擠開部長,彎腰將沉睡的青年打橫抱起。
部長,“你把他放下。”
男人回頭,隻是一眼,部長就慫了,試探道,“您是不是之前和TC的團隊一起,來過我們管控中心?”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
咕嚕妖、q1ng、拾柒。、照俊、糯米小甜餅、過客、菊菊、茶餘人儘 1個地雷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霖霖凜 20瓶;司司的凰凰、葉葉葉 5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