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附近,那群失去神誌的施暴者已經從周圍的洞穴中鑽出來。
李魚嗓子哽咽, 眼淚順著眼眶流出來, “1551,石遇想做什麼, 他不要我了嗎?”
恍然間想起自己還有個道具沒用,他手忙腳亂的在身上摸索, 籠子, 籠子呢。
1551看不下去了,“籠子不在你身上。”
李魚停止動作,失控的低吼, “給我!”
小小的籠子出現在他手裡,特殊的質地價,冰寒刺骨, 李魚抓緊了用力朝裂縫扔過去。
奇跡發生了, 籠子竟然穿過壁障,落到石遇腳邊。
預想中的神奇畫麵沒有出現, 籠子死在那兒, 一動不動,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直到,石遇的口哨聲響起。
胖灰不知從哪兒飛出來, 自己鑽進籠子裡。
“小心!”李魚心驚膽戰的提醒。
石遇早就發現了身後的動靜, 側身躲開劈過來的斧頭,三兩下就解決了施暴者。
他恢複原樣,把手貼上壁障, 嘴唇固執的翕動,還是那兩個字。
李魚無聲的掉著眼淚,還是搖頭。
石遇一動不動的看著他,有人靠近,就分神踹開,不願挪開半步。
裂縫繼續擴開,有人直接從裡麵跌出來,落到地上,扭曲惡毒的神情被懵懂取代,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紛紛看向小巷中央,失魂落魄的青年。
“小兄弟。”有人上前,拍拍青年的肩。
李魚沒有搭理那人,終於在男人平靜地注視下妥協了,往前一步。
石遇露出溫柔的笑意,手指隔著虛空描繪著青年的輪廓,把頭低下去。
李魚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仰著臉踮起腳。
兩人隔著冰冷的壁障親吻,誰都舍不得先撤開,他們心裡都知道,這或許是此生最後一次相見,最後一次觸碰。
沒有下一次了,用永遠不會。
哐的一聲,壁障震顫,有人正用武器打砸出口。
石遇的微微後退,拇指隔著壁障撫過青年的嘴唇,笑了下,遇到青年之前,他沒想過會愛上誰,相親的目的很明確,出口。
遇到青年以後,一切都變了,他的情緒不再受自己控製,笑也好,怒也罷,全都受一個人支配。
為了等這個人,他踽踽獨行了很多年,那些虛無孤單的等待,值得。
石遇提起刀,從空間裂縫前站起來。
看著繞在男人手上的半截繩子,李魚罵了句騙子,“不是說永結同心麼,他為什麼要解開……1551,他騙我。”
1551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乾巴巴地說,“或許事情有轉機呢?”
李魚蹲到地上,嘴唇咬出血也不願意鬆開。
隔著模糊的視野,他看見一個又一個人被扔出來,這些人身上的傷痕在接觸地麵的下一秒就開始自動愈合,乾癟的臉頰重新飽滿,肮臟的衣服變得乾淨。
“我怎麼了?我怎麼會在這兒?”
“喂,你怎麼也在這兒?”
“我好像做了一場噩夢,又好像去了一個地方,到底是哪兒呢,想不起來。”
出現在巷子裡的人越來越多,都快擠不下了,有人便自發地起身離開,走出去。
這神奇的一幕被外麵路人拍了下來,不多時,電視台的人也聞訊趕來,開著閃光燈啪啪拍照。
李魚在地上蹲了會兒,擦掉眼淚站起來,成了一尊雕像,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他舍不得眨眼,生怕錯過什麼,可石遇的身影再沒有出現在裂縫中。
李魚不知道的是,除了他眼前,其他地方也出現了空間裂縫,每道裂縫都有人出來。
從白天到黑夜,又從黑夜到白天,當最後一個人離開鏡中之城後,無數閃著金光的碎片從裂縫中出來,飄向空中。
李魚沒有等到想等的人,卻看見了秘書小姐。
她掏出一張手帕,遞給青年,“先生說你肯定在哭,讓我走之前來看看你。”
李魚捏則手帕,倔強的不肯說話。
秘書小姐歎口氣,“先生以前是位將軍,也是皇帝手裡的刀,他一心報國,卻因戰功顯赫,受人擁戴而讓皇帝產生了忌憚,趁著一次便將征戰,皇帝以謀反的名義下令圍剿將軍府,老將軍、老婦人,以及府上十六名奴仆,全被砍了腦袋,懸掛在城門之上。”
皇帝的計謀成功了,石遇怒極攻心,真的反了,占邊疆為王。
皇帝為此暴怒,派兵前去攻打,幾次敗仗後,他氣得失去理智,派出更多的精銳。
這一次的部隊過於龐大,石遇戰敗了,為了避免死傷,他下令打開城門。
讓他出乎意料的是,城裡的百姓竟然提出要與他同進退。
皇帝得知後砸了整個禦書房,一刻鐘後,他下令屠城。
這些破事過去了幾百年,秘書小姐至今想起依舊忍不住難過,“城裡的百姓死了大半,到處都是屍體,那些人簡直不是人,他們連小孩和孕婦都不放過!
“我也死了,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靈魂脫離身體,被什麼牽引著去了戰場。我看見,將軍不但活著,還以一人之力把那些精銳打得節節敗退,但很快,我就發現了不對,將軍瘋了,他眼裡隻有殺戮,那些人向他求饒,哭喊,他像是都聽不見。”
李魚心疼,有根刺再狠狠往裡紮,“鏡子,你知道石遇有一麵鏡子嗎?”
“鏡子?”秘書小姐說,“以前聽府裡的老人說過,將軍府有一對傳家寶鏡,能通人心,不夠誰也沒見過,無法證實真假。”
李魚聽完,久久不語。
鏡子有靈,一惡一善,石遇因將軍府慘遭屠殺而仇恨皇帝,又因屠城而戾氣噴張,為惡的鏡子以能助他報仇為由趁機蠱惑,並與之結下契約。
所以之前書房裡那本史記,記載的是真的。
為了替父母和城裡的百姓報仇,他率兵抵抗,反殺,本來就深重的戾氣,在和鏡子簽訂契約越發不可抑製,最後被純粹的殺欲所支配。
李魚一直都知道,石遇的內心並不如他所表現的那樣冰冷,清醒後看著橫屍遍野,血流成河,他心裡一定很後悔,很痛苦。
厚禮,鏡子將戰上場和城裡百姓的靈魂吸入了自己構建的世界,而石遇也從此和它命運相連。
見青年看著地麵不說話,秘書小姐也難過的垂下眼睛,“我知道,外麵都說先生是亂臣賊子,大逆不道,但對我們來說,他是個好人。”
秘書小姐的聲音輕如微風,微弱得不像話。
李魚驚慌的伸手,觸到一片虛無,人形散了,飄向空中,或許是就此消失,或許是進入輪回。
無論哪個,都好過每日一次,如同煉獄的死亡。
巷子裡的人陸陸續續離開,記者卻沒走,他們問每一個從身旁經過的人,那些人全是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經曆過什麼。
現目前留在巷子中央,目光發直的青年,是他們唯一的線索。
其中一個記者抿了抿嘴,把頭發彆到耳後,按開錄音筆走進去,“這位先生,我想采訪一下您,據路人所說,這條巷子裡原本沒有人,您……”
她臉色一僵硬,沒聽清青年的話,“您說什麼?”
李魚抬起通紅的眼睛,臉上怒氣正濃,“滾。”
記者努力維持笑意,“先生,您這樣是不是不太禮貌?”
“我再說一次,”李魚目光凶狠,“滾,彆逼我動手。”
記者不死心,還想繼續發問,手裡的錄音筆突然電得她低叫一聲,仔細檢查,錄音筆沒有任何問題。
保險起見,她又換了一隻,繼續漏電。
“見鬼!”記者生氣咒罵,話音剛落,一根鐵棍貼她的後背,從上放落下來。
她嚇得尖叫,下意識去抓青年的胳膊,對上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記者被嚇走了,1551說,“出口要關閉了。”
李魚像一道幽魂立在那兒,不哭也不鬨,直勾勾的盯著半空,好像能盯出一朵花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笑了,祭壇上,石遇渾身是血,也在看著他。
白色的光消失,李魚腳邊多了一個鳥籠,胖灰蔫了吧唧的蹲在裡麵,暗紅色的眼睛濕漉漉的。
他低頭撿起來籠子,又把剩下的繩子在手上繞了兩圈,轉身離開了陰暗的小巷。
宿主性格不算特彆跳脫,很少出現麵無表情的時候,1551有些擔心,“你沒事吧?”
李魚一路沉默,找到一家不需要身份登記的小旅店,暫作休整。
1551忍了會兒,又蹦出來,“我能感覺到,壞鏡子沒有消失,石遇還活著。”
李魚去了衛生間,穿著衣服站到噴頭下,衝了個涼水澡。
1551,“你們說不定還能見麵。”
“嗯。”李魚關上水,“真的?”
1551保證,“真的,外麵的世界有網絡,我的能力恢複了,沒騙你,我能感知到這附近又另一個能量體。”
李魚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鏡子受到重創,需要更多的戾氣來療傷,它一定會想儘辦法,潛伏在各個地方,引誘人類進去。”
係統說的沒錯,隻要他能找到鏡中之城的入口,就能再見到石遇。
小旅館房間小,設備老化,隔音差,一大清早李魚就聽見隔壁有人大吵大鬨。
李魚翻身下床,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目不轉睛的盯著鏡子,“石遇,你在嗎?”
沒人回答,倒是一隻胖乎乎的鴿子,從門縫擠出來,低頭去啄青年的腳背。
李魚彎腰把它拿起來,托在手心,籠子本來就是用來裝這隻信鴿的,說明主係統在之前,就已經運算到他會被男人推出來。
“胖灰不是現實空間的產物,”李魚用手指推了下鴿子的腦袋,“1551,你說它還能把信送過去嗎?”
1551,“你可以試試看。”
李魚去樓下前台借了紙筆上來。
想說的話太多,憤怒的指責,心裡的不滿,被丟下的痛恨,最後這一切,被凝合成了一句,你還好嗎。
似乎知道自己任務艱巨,胖灰背著小書包,站在窗口不肯飛走。
李魚彎腰和它平視,“早點回來。”
灰色的小身影轉瞬飛至半空,很快就成了一個黑點。
李魚身上的錢不多,口袋翻遍,連帶鋼鏰一起,才找出五百多塊。
小旅館的房費每天六十,他沒法常住下去,得去找工作,而且必須是包吃包住的。
當天下午,李魚應聘到一家飯店當服務員。
工資三千,提成另算,包吃包住。
當晚,李魚搬進了宿舍,摳摳嗖嗖的掏出兩百塊,去夜市買了幾件便宜T恤和洗漱用品。
就寢前,鴿子回來了,停在窗台上方咕咕打暗號。
宿舍裡的人紛紛探頭出去,什麼也沒看見。
李魚借著忘買東西的由頭,摸下樓去,找到一條無人的巷子。
口哨聲剛落,胖灰自上俯衝下來,小書包鼓囊囊的。
近鄉情怯,李魚緊張得指尖發抖,咽了好幾下口水才揭開小書包。
書包裡的信紙不是他寄出的那張。
李魚過於激動,又矛盾的有些害怕,怕看到不好的消息。
“1551,要不你幫我看吧,我手軟。”
1551開始掃描,剛說了個“他”就被宿主打斷。
李魚,“我還是自己看吧。”
1551,“……”
青年蹲下,借著昏暗的路燈光線,珍而重之的展開信紙。
——想你。
李魚捧著信紙笑成傻逼,隨後回到宿舍藏進被窩裡回信。他把自己的近況一五一十寫下來,又問了石遇很多問題。
胖灰飛來飛去折騰一天,累了,不肯再飛,等到第二天清晨才帶著厚厚的信函離開。
它前腳剛離地,後腳李魚就讓係統關注動向。
上午十點半,李魚正在和其他人一起打掃衛生,1551突然傳來反饋,“它是從xx大廈頂樓穿過空間壁障的,人類應該無法通過。”
“為什麼?”
“信鴿穿過壁障的時候,頂樓有保潔和準備擦拭玻璃的工作人員。”
李魚聽出了潛台詞,保潔和工作人員沒有被鏡子引誘進去。
可是為什麼呢,因為鏡子受傷了,沒法再切開入口?
如果是這樣,他即便是爬上那棟樓,也無法通過。
李魚去操作間放下抹布,聽係統說領班就在外麵後,連忙捂著肚子哀嚎。
領班是個好人,知道這些外出打工的小年輕都不容易,直接給了半天假期,讓他去醫院看看,下午就留在宿舍休息,不用再來上班了。
李魚嘴甜,“謝謝張姐。”
做戲做全套,離開酒店後李魚真的花錢去醫院看了下,因為確實沒毛病,醫生初步判定他是吃壞了東西,開了點幫助消化的藥。
李魚提著塑料袋,爬上那棟樓,讓係統調出附近監控。
聯網以後的係統,外掛重新加身,不到一分鐘就把監控視頻投放到了光屏上。
李魚愣了下,扭頭看向身後的鐵門。
鴿子就是從這兒一頭紮進去的。
嘗試著推了下,鐵門紋絲未動,李魚在樓頂轉了一圈,從側麵的水溝裡找到一根生了鏽的鐵絲。
不過幾秒,老式鎖孔被捅開了。
李魚屏住呼吸,推開門,樓道裡光線昏暗,燈泡老舊,一閃一閃的。
“走吧,樓道裡沒人。”1551查看後說道。
李魚,“好。”
從十八層一路下到負一層的停車場,沒有任何異樣發生。
李魚不死心,從停車場出去,外麵的鋼筋叢林與之前一樣,沒有大膽的色彩,沒有突變的風格,他還在現實中。
“1551,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知道你知道,隻是不願意接受。”
李魚坐在馬路邊的,腦袋埋在膝蓋裡,不是“入口”移動了,而是從始至終都沒有入口,信鴿能通過,是因為它原本就是虛幻世界的產物。
即便沒有門,信鴿也能隨意通過屏障。
他離石遇很近,卻看不見,也摸不到。
杵著拐杖路過的老奶奶停下來,關心的看著路邊的青年,“你沒事吧,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小青年似乎很難受,抓著胳膊的兩隻手青筋突起,骨節泛白,肩膀也在顫抖,像是在忍耐著極大的痛苦。
“我沒事。”青年聲音帶著很重的鼻音,像在哭。
老奶奶歎了口氣,從兜裡掏出紙巾遞過去,她知道了,這孩子不是身體不舒服,而是失戀了。
“給,把眼淚擦擦。”
李魚抬頭的時候,眼淚已經在手臂上抹乾淨了,他接受了老奶奶的好意,說了聲謝謝。
青年長得好看,這會兒眼睛鼻子紅彤彤的,看著可憐,又有點滑稽。
老奶奶, “有啥好哭的,失戀怕什麼,隻要你還喜歡她,就努力追回來,功夫不負有心人。若是追不上,你也算是努力過,沒啥好遺憾的。”
她看向車水馬龍的馬路,儼然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行不行,試了才知道。”
李魚眨了下眼,他和目標的命綁在一起,隻要他還活著,就說明目標現在沒有生命危險。
人生漫漫幾十年,誰都不知道驚喜和意外哪個會提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