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阿旺側躺麵對著窗外。
病房在二樓,恰好能看見外麵綠油油的樹葉子,微風拂過,葉子相互碰撞,發出沙沙的響聲,其中夾雜著幾聲伴著落日的蟬鳴。
一切都是顯得安靜而寧和,與血腥半點不沾邊。
可就在昨天,他曾親眼目睹了盧家棟的慘死,和阿姐的消亡。
這一輩子他都不可能忘記那滿地的鮮血,阿姐猙獰的表情,淒厲的尖嘯……還有她消失時,自己如同剜心的劇痛。
病房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阿旺閉上眼睛,像是從來沒有醒來過一樣,故意拉長呼吸,讓自己看上去依舊像在沉睡。
李魚打量一圈病房,拉過一張凳子放到床邊。
背對著他的阿旺睜開眼,盯著對麵白茫茫的牆壁看了一眼,又重新閉上,渾身保持之前的姿勢,手指頭都不帶動一下。
李魚坐了會兒,看他這麼能沉住氣,瞥見床頭有橘子,伸手拿了一個剝開,一點不客氣。
咀嚼聲在安靜的空間裡顯得突兀,阿旺眉頭皺了起來,告訴自己要忍耐。
李魚吃完半個,把皮扔進垃圾桶,自顧自的開始說話,“我今天去了墓地,開了阿香的墳……”
尾音尚未落下,阿旺已經翻身坐起,探身想往青年身上撲。
李魚現在吃飽喝足,撂倒一個病號很輕鬆,隻是還沒等他的手碰到對方的肩膀,一直藏在他附近的那團黑霧先動手了。
如同有四隻無形的鐐銬,將阿旺牢牢固定在床上,任憑他怎麼掙紮都沒用。
外麵的便衣聽見聲響,急忙衝進來,“怎麼回事?”
李魚神色淡然,“沒什麼,就是我勸他的時候,他情緒有些激動,沒事沒事。”
便衣懷疑的掃了眼阿旺,叮囑道,“有事情叫我。”
李魚忙不迭點頭。
這一次,便衣留了心眼,讓病房門敞開著,奇怪的是什麼也聽不見,隻能聽見走廊裡來去的走路聲和說話聲。
李魚心裡美得不行,攤上個多技能的好老公,真方便。
他正了正神色,看向滿臉憤怒的阿旺,“裡麵有一本日記,內容我看過了,阿香的過去很苦,但她很愛你,如果她沒有失去理智,我想她是不會讓你去殺人的,而是更希望你好好念書,找工作,將來結婚生子,平淡安穩的過完這一生。”
阿旺冷聲,“關你什麼事。”
李魚瞄了他一眼,誇張的睜大眼睛,“原來你沒瘋啊,在警局是裝的?”
阿旺咬緊後槽牙,拳頭攥得咯吱作響,一副隨時要乾上一架的架勢。
李魚有老公護體,不怕,繼續不緊不慢的接著說,“看完日記後,我看見了阿香,確切的說是她的魂。”
“你說什麼?”阿旺渾身緊繃,嘴皮子抖得厲害,“你沒騙我?我阿姐真的還在?”
李魚搖了搖頭,“她讓我把日記本燒了,然後就不見了,應該是去投胎了。”
阿旺的身體晃了晃,繃直的身體像是被突然抽走了脊骨,轟然軟塌,眼睛裡透著茫然和無助。
親眼看見阿姐魂飛魄散的那一刻,他的心就被仇恨充滿了,全然不顧權衡局勢,貿然拿起刀刺向罪魁禍首。
在警局裝瘋賣傻,為的也不過是在就醫途中尋機逃跑,再找到姓盛的報仇。
而如今,眼前的人卻告訴他,盛易明沒有殺死他的阿姐。
“你真的沒有騙我?”阿旺聲音模糊,視線沒有焦點。
李魚說,“這種事玄之又玄,我沒辦法證明,但我能向你保證,我沒有撒謊。更何況,向你撒謊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怎麼會沒有!如果阿姐真的投胎轉世,我就不會再找姓盛的報仇,你們倆不是一對兒嗎?你當然要護著他。”阿旺斜眼看過來,最後一句略帶譏諷。
李魚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問係統,“這麼明顯嗎?”
1551,“彆問我,問我就是情商低,不知道。”
李魚,“……”
回憶了下那天在病房的場景,確實挺明顯的,直男可不會兩個人摟抱在一起,枕著睡覺。
他清了清嗓子,毫不留情的指出,“報仇?以你的能力根本報不了仇。”
武力值沒有,社會關係為零,隻空有一身骨架和恨意。
阿旺眼神變得晦澀,低落的喃喃自語,“是啊,就是阿姐的仇,也不是我報的,是她自己動的手,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
“你會旁門左道啊。”李魚湊近,小聲問,“我知道,你不肯離開紅月亮,是因為你姐姐曾經死在那兒,她的魂魄留在紅月亮不肯離開。但那根指骨又是怎麼回事?”
阿旺愣了下,隻以為是那天把指骨丟到盧家棟病床下的時候,被小領班發現了。
“指骨被我浸過雞血,又整天和牌位供在一起,時間久了,它就成了一個小小的容納陰氣的容器,可以讓阿姐暫居在裡麵。”
他說著從兜裡掏出那節被神不知鬼不覺撿回來的骨頭,溫柔的摩|挲著,仿佛那是一件極其珍貴的寶貝。
李魚,“所以用雞血淋人骨,可令死人起死回生的傳言是假的?”
“你居然聽過?”阿旺有片刻的驚訝,“是真是假,隻有試過才知道。”
“那你現在知道了嗎?”
“假的。”阿旺自嘲的笑了,年紀不大的臉上,布滿了不符的滄桑。
李魚看得出他交談的**變得很低,掃了眼他被繃帶包裹的手臂,“你的傷怎麼辦?”
“不怎麼辦,也算是報應了。”阿旺抬眼,意有所指,“丁哥,我之前拿出來請你品嘗的蘿卜乾味道其實不好,對不起。”
李魚擺了擺手,“不好就不好唄,沒什麼好道歉的,反正我也沒吃。”
他知道,阿旺這是相信阿香已經入了輪回。
該說的已經說了,兩人相顧無言,病房裡陡然變沉寂。
李魚把剩下那半橘子吃完,又給剝了一個放在床頭,手順勢在櫃子上輕輕敲了兩下,“我走了,你安心養病。”
阿旺閉上眼睛,一句話也沒說,直到確定對方徹底離開,才睜眼坐起來。
偏頭看向立在橘子皮上,被剝得光|溜溜的橘子,他忽然感覺眼睛酸澀,下意識抿緊了嘴唇。
這一刻,他切切實實的發現,當初的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丁哥對他這麼好,當初到底是著了什麼魔,居然會起了歹意想害他。
阿旺伸手拿過橘子,一瓣接著一瓣塞進嘴裡,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酸甜的汁液混著果肉,結結實實的堵在嗓子眼,難受的卻不是咽喉,而是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守在走廊裡的便衣忽然聽見隱隱的啜泣聲。
他放輕腳步,從門外探身進去一看,病懨懨的少年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居然捂著臉放聲痛哭。
李魚離開醫院,按照記憶坐車回了原主爹媽家。
那是一個高檔小區,出入都需要登記。
他寫下原主的名字,剛停筆,就聽見有人在背後喊了一聲,“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