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幾個住的地方安置妥當,星兒便和丹香一道出門,去城裡購置生活所需,宋尋月則將梔香喚來跟前。
宋尋月坐在屋裡剛收拾利落的羅漢床邊,對梔香道:“梔香,今早出來時,王爺給了我一疊銀票,本是用於我們這些時日生活所需,但我剛才才看,發現足有五千兩,我私心估摸著,可能是王爺自己沒注意,拿錯了。所以,明日你能不能幫我把剩下的還回去?”
梔香聽著宋尋月這番話,唇邊漸漸掛上笑意,待她說完後,梔香笑道:“小姐安心,王爺並沒有拿錯,辰安大人平日身上就是會帶五千兩銀票,這就是王爺給您的零用。”
宋尋月聞言愣住,隨後道:“平日會帶五千兩在身上?”
梔香含笑點頭,宋尋月麵露疑惑,沉思片刻,向梔香問道:“王爺一年的俸祿有多少?”
梔香回道:“一萬兩千兩。”
一萬兩千兩,對她來說是從來不敢想的數字,但對於謝堯臣這種花錢如流水的紈絝,當真算不得什麼。辰安平日裡身上就帶五千兩,這次又一下給她五千兩,是他年俸的一半啊。
宋尋月眉心微鎖,照謝堯臣這種花法,一萬兩千兩的年俸,哪夠啊?彆是嫁過去風光幾年,就得一起喝西北風了吧。不能再這樣下去,等嫁過去之後,日子得計劃著過。
而且以謝堯臣那種揮霍的情況,她要是節省些,指不定會跟她鬨不高興,哎……宋尋月歎息,俸祿一萬兩千兩,出手就是五千兩,也不知他有多少家底夠他這般揮霍的。
宋尋月取出剩下的九張銀票,抬頭看向梔香,對她道:“等下等星兒和丹香買東西回來後,剩下的銀子,還有這些銀票,明日你一道都還給王爺去吧。跟他說,心意我領了,但確實用不到這麼多,這都是他年俸的一半了。”
梔香看著宋尋月遞來的銀票,啞聲失笑:“小姐,真的不必還……”其實她很想告訴宋尋月,王爺還有個祝東風,年進賬二十多萬兩,這點銀子,真的不算什麼。但這些話,還是等大小姐嫁過去之後,王爺自己和她說吧。
宋尋月見她這麼說,伸手拉起她的手,將銀票放在她手上,對她道:“確實太多了,明日你一定要送到。”
梔香失笑,隻好接過,點頭應下。
五個人一個月的生活所需,星兒和丹香傍晚方才歸來,所用花費不到二十兩,剩下的四百八十兩,分彆換成了四張百兩銀票,一張五十兩銀票,以及三十兩現銀,宋尋月也一並給了梔香,叫她明日還給謝堯臣,梔香隻好應下。
當天晚上,幾人在彆苑裡,一道張羅了晚飯,吃過飯後,宋尋月自回屋去找書看,而星兒則和梔香一同回了一趟宋家,去收拾宋尋月的東西。
第二日一早,吃過早飯後,梔香便拿著銀票和銀子,回了王府。
梔香去的時候,謝堯臣已經起了,正在吃早飯。他們王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從前都是日上三竿才起,但是前些日子,忽然開始早起,早起的同時,盯上了宋家大小姐,當真奇怪。
謝堯臣見梔香回來,麵露一絲擔憂,放下筷子,問道:“怎麼?彆苑有事?”
梔香搖搖頭,走上前行禮,隨後將手裡的銀票,還有那三十兩現銀全部放在桌上,對謝堯臣道:“回稟王爺,大小姐說五千兩太多了,昨日購置五人的生活所需,花費不到二十兩,剩下的大小姐叫奴婢全給您還回來。”
“嘶……”謝堯臣蹙眉:“怎麼還想著還回來?”在他的記憶中,他第一次給宋尋月五千兩的時候,她分明開心極了,怎麼現在反倒還回來了?
未及謝堯臣想明白,梔香接著道:“大小姐以為是辰安大人弄錯了,畢竟數額太大,但是奴婢解釋過後,大小姐問了您的年俸,還是決定歸還。”
謝堯臣聽罷,想了想,隨後失笑。
明白了,怕是覺得自己一下給了她年俸的一半,她覺得他這舉止不適合過日子。謝堯臣笑,對梔香道:“放這兒吧,左右等成親後,不分彼此。”
隻想點頭應下,謝堯臣跟著問道:“昨日他們都去都買了些什麼?”
梔香回道:“回稟王爺,我們五個人一個月的生活所需,也就是些被褥、米麵、炭火、蠟燭等物。宋府裡頭昨晚派了個廚子過來,說日後每日新鮮蔬菜,宋大人會安排。”
謝堯臣點點頭,對梔香道:“左右就一個月,就先這樣吧,你抓緊回王妃身邊去,飲食上警醒著,莫要給他人傷害王妃的機會。”
這還沒成親,他們王爺怎麼一會兒喚大小姐,一會兒喚王妃的,梔香抿唇偷笑,行禮退下。
梔香走後,謝堯臣喚來張立,問道:“宋府那邊,孫氏如何處置了?有消息了嗎?”
張立行禮回道:“宋大人今日告了假,對外說是孫氏私通,以此罪下了獄,怕是要施以仗刑,活不成了。”
這處置,和他記憶中相差無幾,謝堯臣點點頭,接著問道:“宋瑤月呢?如何處置了?”
張立回道:“按照送來的消息,二小姐眼下已被宋大人關在了院中,軟禁起來,至於如何處置,暫時並無消息。”
謝堯臣點頭道:“隻要她在本王成親沒機會作妖就好。”
謝堯臣衝張立揮揮手:“下去吧,關注宋府動向,有任何消息及時來報。”
張立行禮稱是。
餘下的日子,宋尋月便在彆苑安心呆著,而謝堯臣則在王府忙著成親事宜。
孫氏被以私通罪名下獄的消息,宋尋月在三日後知曉,當日真的非常高興。她當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能看到孫氏作繭自縛。也多虧了謝堯臣的人,查出了孫氏作惡的證據,若非如此,孫氏怕是也不會得到應有的報應。
而宋瑤月,父親也算是看清了她的真麵目,如今被軟禁在家,不知後續會如何處置。
得知消息的那天,宋俊一同給宋尋月送來的,還有她母親留下的嫁妝的清單,說是嫁妝皆已送去王府,這清單,等她嫁去王府後,用以核對。
宋尋月看著手裡的嫁妝單子,總算是鬆了口氣,至於宋俊,托人帶話給宋尋月,說等他休沐日的時候,會來彆苑同她說話,她成親相關的事,府裡有人操持,她隻需安心在彆苑待嫁便是。
宋尋月聽罷宋俊的傳話後,不禁深吸一口氣。
她不知父親休沐日過來要同她說什麼,但她私心估摸著,八成是道歉一類的話。但是她在孫氏母女手底下,受了這麼些年的苦,又豈是父親幾句道歉的話,便能抹去的?
孫氏母女的欺辱,給她身上潑的那些臟水,還有父親的不聞不問,不管不顧,不作為……等等這一切,憑什麼就能這般輕易的揭過?
孫氏已受到應有的懲罰,但是她們潑在她身上的那些臟水,並沒有被清理乾淨,在同宋家相交的那群人眼中,她依舊是那個忘恩負義,不體恤嫡母恩情,手腳不乾淨,心術不正的無良繼女。
這些汙名,她不想再受著,須得父親召集這些年所有同宋家有來往的人,替她洗清汙名。
宋尋月在彆苑住了幾日,十二月十五,宋俊休沐當日,宋尋月吃過早飯後沒多久,宋俊便來了彆苑。
宋俊進屋後,宋尋月起身相迎,行禮道:“見過父親。”
宋尋月麵上並無什麼笑容,同往常差不多冷淡。宋俊看著她,訕訕笑笑,隨後寒暄道:“用過早飯了?”
宋尋月點頭,引了宋俊入座,對星兒道:“星兒,倒茶。”
星兒依言而去,宋尋月在宋俊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星兒端上茶來,宋俊抿了一口,放下茶盞,這才看向宋尋月,語氣是鮮少見的和善,對她道:“爹爹本來早就該來看你,但為了處置孫氏的事,多少耽擱了,隻能等到今日休沐,你不怪爹爹吧。”
自她在城外被孫氏陷害,這麼久以來,還是她第一次見著父親,宋尋月笑笑道:“不怪,爹爹一向如此,我習慣了。”
確實是習慣了,根本沒有期待,何談責怪?
宋俊被噎了一下,但還是陪笑幾聲,隻是笑意有些尷尬,他接著道:“確實是爹爹做的不好……”
說著,宋俊歎了一聲,推心置腹道:“你外祖家尚在京中的那些年,你年紀還小,尚在繈褓中時,便是孫氏在照顧你。起初我也擔心繼母可能會待你不好,可天長日久下來,發現她對你確實真心,便就真的相信了她是個合格的嫡母。”
說起這些往事,宋俊複又一聲重歎,跟著道:“卻不知她隻是忌憚魏家的勢力,自你外祖被貶離京後,她這才暴露出真實嘴臉,開始苛待於你。而爹,卻因為她曾經的真心,錯信於她,實在是對你不住。”
宋尋月聽罷宋俊這些話,眉眼微垂,隻是神色間全無動容,依舊是之前的淡泊冷漠,她道:“爹,我曾經也多次求助於你。但凡你肯多聽我幾句我的話,多留心看看,事情也不至於發展到今日這一步。同一個屋簷下,您是怎麼做到如此眼明心瞎的,難道你心裡不清楚嗎?我不是個哥兒,沒法為宋家傳宗接代,也沒法為宋家建功立業,說到底,你隻是不在乎我罷了,你說對嗎?”
宋尋月話已經說的這麼難聽,宋俊還能說什麼呢?但這個女兒得了琰郡王喜歡,這些話他聽了縱然心裡不爽快,也隻能暫且耐著性子忍著。
宋俊隻好接著陪笑道:“是父親做的不好。”
宋尋月想了想,對宋俊道:“爹爹,你若是當真想彌補我,想道歉,倒不如聽聽我是怎麼想的?我是受害之人,該如何道歉,合該聽我的,不是嗎?”
宋俊看向宋尋月,問道:“說來聽聽。”
宋尋月道:“爹爹,想來你已經知道,這些年孫氏對我都做過些什麼?我那些汙名,必不能就這樣放著,須得勞煩爹爹,召集這些年所有同宋家有過來往的人,然後說明白孫氏的罪行,為我澄清,為我正名。”
宋俊聞言一愣,看向宋尋月的眼中隱含怒意,半晌後,他強自將怒意壓下,跟著哄道:“尋月,這件事須得從長計議,父親在朝為官,孫氏苛待你多年,若是被旁人知曉,我很有可能被言官參上一本,若是為父背上此等罵名,你可想過,作為你的娘家,你又怎麼會臉上有光呢?咱們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須得明白這個道理啊。”
宋尋月聞言一笑,看向宋俊,問道:“爹,那你可有想過,我背著這等汙名,日後成為王妃,在京中的日子要怎麼過?爹爹,你捫心自問,若是有朝一日,我當真得罪王爺,被王爺厭棄,你會管我嗎?”
以她這位父親的做法,多半會著急與她撇清乾係,所以父親口中所謂的娘家助力,對她來說根本不存在,她又何須為了這所謂的依靠,放棄為自己正名的機會?
宋俊聽罷,忙道:“爹怎麼會不管你?你妹妹,爹已經看清她的真麵目,這等歹毒蠢笨的女子,日後即便高嫁,也會攪得人家宅不寧,沒得拖累我們宋家。所以,爹已決定,等你成親後,便將她送回老家,在老家給她找門親事,叫她遠離京裡這些紙醉金迷,好好收收心。日後爹隻有你這一個女兒了,爹怎麼會不管你?”
宋尋月聽著隻覺好笑,含笑問道:“是嗎?若當真如此,爹爹為何不肯按照我的意願行事?我想要的,也僅僅隻是爹爹為我正名,洗清孫氏扣在我頭上的那些汙名罷了。”
聽著宋尋月這般堅持,宋俊麵露慍色,沉聲道:“尋月!爹爹已經跟你道歉,日後必然也會護著你,你難道就非要爹爹,非要宋家,顏麵掃地嗎?”
宋尋月冷嗤一聲,不屑看向宋俊,諷刺道:“所以爹爹你知道真相又有什麼用?一不能改變我多年受苦的事實,二不能為我正名。隻有這麼輕飄飄的安撫。”
宋尋月懶得再和宋俊多言,從宋俊麵上移開目光,沉聲道:“爹,隻要你願意為我正名,從前的恩怨,咱們一筆勾銷,我就還是你的女兒,你還是我的爹爹,我會為你養老送終。若是你不肯,那麼從今往後,我便當沒有你這個爹,你也就當我沒有我這個女兒。你選,可好?”
說罷,宋尋月再次看向宋俊,靜候他的答案。
但凡他心裡多在意自己一分,眼下麵對即將要失去的女兒,也會選擇犧牲所謂的那些顏麵。
宋俊凝視宋尋月半晌,眼裡滿是慍色,半晌後,他拂袖起身,沉聲道:“你婚期在即,我不同你爭!我給你時間冷靜,給你時間想明白娘家到底對你意味著什麼,待你成婚過後,我會再來同你商議此事。”
說罷,宋俊拂袖離去。琰郡王雖然是皇帝的兒子,但他母族式微,母妃不受寵,自己還不上進,不得皇帝喜歡。宋尋月以為嫁了琰郡王,翅膀就硬了嗎?縱然當琰郡王的嶽父臉上有光,但是實際所能獲得的助力,根本寥寥無幾,他不可能為了這位即將要成為琰郡王妃的女兒,影響自己的官途,傷及宋家的顏麵。
宋尋月看著宋俊離開的背影,低眉冷嗤一聲,整理了下裙擺。瞧,這就是她的父親。眼下沒有同她決裂,想來擔憂的是同皇家的親事,生怕現在決裂,到時候成親時,他被阻止出席,引人閒話。
她不必想了,也不必再做過多的考慮,父親不會為她正名,從此刻起,她就沒有爹了!等成親後,他再找自己說道的時候,再將這個決定告訴他吧,她也不想自己的婚事出現紕漏。
宋尋月不再考慮宋俊的事,自端了茶來飲,一旁的星兒抱怨道:“小姐,主君嘴上說對不起你,但他做的事,卻沒有一件是向著你的。”
宋尋月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星兒撇撇嘴,猶自埋怨道:“我還以為,他認清了孫氏母女的真麵目,知曉了小姐曾受過多少委屈,會心疼小姐。”
宋尋月放下茶盞,轉頭看向星兒,抿唇笑道:“說到底,還是心裡壓根不在意,若是在意,我們不會受那麼多年的苦,今日也不會發展到斷絕父女關係。”
星兒聽著,看向宋尋月的眼裡,流出一絲心疼,不過笑意很快出現在她臉上,她眼珠一轉,喜道:“不過幸好王爺真的對小姐很好,還有那宋瑤月,要被送去老家,隨便找個人給嫁了。她心氣那麼高,一心隻想攀高枝,被送去老家後,肯定不適應老家的落後和貧苦,但凡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我都替她覺得難受,以後的日子,必定是自怨自艾,度日如年。”
宋尋月聽罷後笑,對星兒道:“是啊,這就是咱們的父親,當初他多偏心宋瑤月,結果現在還不是怕她嫁在京城,攪得人家家宅不寧,累及自己嗎?所以啊,我這爹呀,眼裡頭隻有他自己。”
星兒聽罷歎息,隨後看向宋尋月,眼裡滿是真摯的祝福,對她道:“奴婢希望,父母這裡欠下小姐的,日後王爺都能給小姐補回來。現在瞧著王爺待小姐很好,奴婢盼著王爺一輩子都待小姐這麼好。”
這如何能是她敢奢望的?姑且不說謝堯臣本身的名聲,便是性情脾氣,她都不知曉,如何盼著恩愛過一輩子?
心裡雖這般想,但宋尋月望著星兒真摯的神情,到底是沒有說潑冷水的話,隻笑笑道:“借你吉言。”
在彆苑居住的這些時日,宋尋月當真是難得的輕鬆愉快,充足的食物,足夠的炭火蠟燭,還不必擔心被人發現,生活和心情具是輕鬆。
通過這一段時日的相處,宋尋月和梔香、丹香、桂香也熟悉了起來,發現他們都是很好的人,閒暇的時候,也會坐在一起,圍著小爐說笑。宋尋月其實很像跟他們打聽些王府的事,但念及相識時間不長,並未交心,沒敢打聽謝堯臣私隱,隻能等成親後,有了正當的身份,再去問了。
今年的大年三十,宋尋月便是同星兒等人,一同在彆苑過得,沒有去見宋俊,而謝堯臣,三十當晚,從金明池回來後,便來了宋家彆苑,隻是沒有進去,站在牆外,含笑看了會兒牆內的隱隱透出的燈光,於燈滅後方才回府。
正月初四,宋俊派人將宋尋月接回了宋府,在府中,宋尋月試了婚服,準備忙碌了兩日,終於正月初六,迎來了同謝堯臣的成親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