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寧失笑,說:“你怎麼說都行。”
甄明珠:“你可真不像是怎麼沒有脾氣的人。”
宿寧:“有沒有脾氣,也不是看是不是張牙舞爪。再說,我怎麼都不可能跟你發脾氣。”
甄明珠:“那倒也是,你還要在我這裡養傷呢。你要是跟我發脾氣,我就給你飯菜裡塞芥末。”
宿寧:“?”
他問:“芥末,為何物?”
甄明珠:“……”
她呆了一下,隨即賊兮兮的笑,說:“如果你想感受一下,我中午給你放一點。”
宿寧一聽就知道這東西恐怕也沒有多麼的好,立刻說:“那倒是也不必。”
甄明珠哈哈大笑。
宿寧看著她明媚的笑臉兒,真的很難想象她到底是在什麼環境下長大,他見過許多女子,爽朗也是有的,堅毅也是有的,甚至熱情開朗也是有的。
但是,總歸都跟甄明珠不太一樣。
甄明珠是最最最獨一無二的。
她正直正義又熱情開朗,偶爾有點小懶散,嘴上說著這也不想乾,那也不想乾,但是什麼也沒少乾。
就說花卷沒來的時候,家裡的所有活兒,都是她自己在忙忙碌碌,好像也沒有聽到她抱怨,甚至……好像她也沒覺得自己乾了什麼。她就是這樣,有一點小小的言不由衷,但是很真摯,讓人覺得舒服。
宿寧從小到大,見過的都是爾虞我詐。
影子那樣的地方,爭奪更是激烈,沒有實力,結果就是死。
所以他從來都是一刻也不敢放鬆,但是現在……原來人活著真的可以這麼輕鬆。
他看著甄明珠,沒言語。
甄明珠伸手在他麵前揮舞了一下,說:“你乾啥呢?想什麼啊?都發呆了,我還在你對麵呢?我這樣一個大美女站在你麵前,你竟然給我發呆,也太不講究了吧?”
宿寧:“我在想你。”
甄明珠一怔,說:“想我?”
她做出一個大大的叉,說:“不可以揣測我,不可以窺視我,不可以算計我。”
宿寧:“我在想,你很好。”
甄明珠的臉蛋兒瞬間紅了幾分,嘟嘟囔囔:“這還差不多。”
頓了一下,說:“你就算是拍馬屁,也彆想現在出去,不行的。”
宿寧:“……”
他抿抿嘴,說:“也沒有。”
甄明珠燦爛的笑了一下,說:“行啦,你吃飯吧,我出去聽八卦去。”
宿寧:“你……”
甄明珠突然就停下腳步,說:“你哦……你是不是也想聽八卦,所以才要出門?”
她狐疑的上下打量宿寧,覺得自己好像猜中了,她說:“是這麼回事兒吧?”
宿寧沉默一下,默默的彆開視線,說:“並沒有。”
甄明珠看他這樣兒,說:“看起來可不像是沒有。”
不過她還是說:“反正你現在不許出門。”
此時,花卷正坐在長椅上,很珍惜的一口口吃著手裡的麵包,麵包鬆軟可口,香甜的很,她吃的小心翼翼,每咬一口,都仿佛是再吃山珍海味。
“我以前覺得,那宮裡的皇後娘娘就是左手一個饅頭,右手一個饅頭,想吃那邊兒吃哪邊兒,左一口右一口。但是現在我覺得,我以前一定是想錯了。”
甄明珠剛出門就聽到花卷這樣跟小紅小紫說,她險些一個打滑兒,直接禿嚕個圈兒。
皇後娘娘吃饅頭……你咋不說皇後娘娘吃大餅?
“皇後娘娘肯定是左手一個麵包,右手一個麵包。”
“對對對。”
甄明珠:“……”
寂靜的風,沉默的她。
一時間,甄明珠倒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掌櫃的?”
甄明珠:“沒事兒沒事兒。”
她隻是,無言以對而已。
甄明珠坐下,靠在了最邊兒,莫名覺得自己手裡的麵包美味了不少,畢竟,這可是“皇後娘娘”才會吃的啊。她低頭咬了一口,嗯,味道變好了。
“真好吃。”
小紅:“我來這裡之前,從來沒有吃過麵包。”
“我也是。”永遠都在附和姐姐的小紫也開了口。
這話也引得花卷使勁兒點頭。
“牛奶也沒喝過,我們村子就有一家養牛的。”花卷說:“他家的牛在前兩年乾旱的時候賣掉了,當時哭了好久好久的……那個時候真的好難啊,好多人家都賣兒賣女。就為了能夠活下去,當時我哥哥就說把我賣掉。但是那個時候我爹還活著,不同意。”
“咦,你爹比你娘好。”
因為花卷沒有隱瞞,幾個小姑娘年紀也不大湊在一起,倒是都清楚的。
花卷搖頭:“不是。”
她嘲弄的說:“才不是那樣,我爹和我娘都一樣,他們都說養女娃子沒用,男娃子才是家裡的頂梁柱。我爹不同意賣我,他說還不至於餓死,就暫時不賣。我長得還成,再養兩年,稍微大一點點長開了,可以找關係托人把我嫁到城裡做小妾或者通房。那樣我還能幫襯娘家,比把人直接賣了強。後來我爹死了,我們那頭兒也都困難,大戶人家都不怎麼買人了。所以我哥哥才跟我娘商量,直接賣給人牙子。”
小紅小紫異口同聲:“……怎麼可以這麼壞。”
小紅小紫也經曆了這一段兒,但是因為父親再怎麼也是一個小官兒,到底日子是好很多的,所以對於這樣的日子,有感觸,但是不像花卷怎麼深刻。
花卷:“好多人家都這樣的。”
她說:“我們村子,好多人家都這樣,這一路和我一起往南方走的,大家也都是被家裡人賣出來的。所以我們都希望,有個好人家買我們,不落入那不堪的地方。不過也有例外,我們其中最好看那個姐姐,她就一心想要去青樓,說是要去最大的青樓,做最好的花魁。”
饒是經曆比彆人多一點,花卷也深深的不能理解,為啥還想去那種地方。
小紅小嘴:“咦?”
連甄明珠都懵逼,還有人想要做這個行當的?
“啊這……”
花卷:“好幾次都有人要買她,因為長得好看,人家都出到五十兩了呢,那個姐姐不乾,攛掇中人大娘的給賣到江南做花魁,說是那樣價格更高。還跟中人大娘的兒子睡覺……”
說起這個,花卷就臉紅,她就是因為看到這個,才嚇的六神無主,整天往自己臉上蹭臟東西,還勸了當時的幾個姑娘一起。當然,這有人領情有人不領情。
當時她是好心,但是還有人說他也不撒潑尿看看自己的長相,真是自作多情,把自己當回事兒。
不過花卷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因為人家乾乾淨淨的,早早就被買走了,也算是脫離了苦海。她這又臟又瘦又不像樣的,越走越瘦,反而越是不好賣了……
甄明珠:“怎麼還有人想要做這個呢?”
花卷:“我聽說,她要報仇。”
甄明珠:“咦?”
報仇跟去做青樓女子,有什麼關係呢?
甄明珠都不懂,更不要說小紅小紫了。
花卷:“聽說,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還是獨生女,爹娘寵愛。而且早早就定親了,但是她喜歡上了他們家的啟蒙教書先生,但是被家裡發現了。家裡把她關了起來,並且很快的跟夫家商定了婚期,就在婚期的前一天,她想辦法跟著教書先生私奔了。可是日子不好過啊,他們倆又都不是能做活兒的,才半年多就山窮水儘了。她就想著回家求助,反正都生米煮成熟飯了,又是家裡獨生女,家裡不認也得認。總歸不能不要她這個女兒。誰知道,她回家之後才知道,才短短半年,她家就敗了。還是因為她!她逃婚了的那個夫家跟他們家是合作夥伴,人家抽走了生意上的資金,又拉攏了供貨的做了局報複。她爹因為這件事兒患病死了,她娘過繼了堂弟做兒子,她家裡人見她回來,把她打出了門,說是一輩子永不相見。”
“天啊。”
幾個大小女孩子都震驚臉。
“不過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她沒有回家籌到錢財,他們日子又過了幾個月,實在熬不下去了,她的相公竟然一改濃情蜜意,把她賣到了煙花之地。”
“臥槽。”甄明珠:“這他媽什麼人啊。”
“不過賣她的時候,青樓意外失火,那老鴇是知道那位姐姐的,就覺得這個姐姐很晦氣。她牽累自己家敗了,一到他們青樓,青樓也著火。就不買她了。流言很快就傳開,當地沒有人買,正好趕上中人大娘來這邊買人,她男人又把她賣給了人牙子。五兩銀子,比我們這樣的多。”
甄明珠:“這狗男人。”
花卷:“那個姐姐恨透了她男人,她說她要去江南做花魁,然後賺很多很多錢追殺她的相公,還有她當初的未婚夫一家,還有她那鳩占鵲巢的堂弟。她說她一定要報仇。”
甄明珠:“……”
小紅小紫:“我、我們沒有懂。”
甄明珠:“你們不懂,我還不懂呢。這什麼邏輯啊。”
甄明珠越是接觸古代,越是覺得跟現代的巨大差異。
不過……她說:“所以說,女孩子本來就是弱勢,如果要嫁人,一定要多留點心思,不能因為彆人的一時好話,就盲目起來。要自己多想一想,多觀察一下,也多打聽一下,人可以隱藏一時,不能隱藏一輩子。不過就算當時是好的,後來變了,或者這人隱藏的深刻,你們也要知道,這個世上還有個詞兒叫和離。千萬不要把命運寄托在彆人的身上。即便是你們是女孩子,也是一樣的。”
“和離?”
甄明珠:“和離會很難,但是總比被困一輩子好。人活一輩子,從來不是因為彆人活著。”
三個女孩兒都看著甄明珠。
甄明珠:“你們覺得很驚世駭俗?”
三個女孩兒紛紛搖頭。
甄明珠:“其實做人有主見是很重要的,懂的止損也是很重要的。當然,更重要的是不能依附彆人,你是為自己活著的。不能因為彆人,而放棄自己的人生。”
說到這裡,她自己也笑了,說:“我跟你們說這個乾什麼,你們自己琢磨吧。”
“我覺得掌櫃的姐姐說的很對。”花卷認真開口,說:“我如果聽我娘的話,我如果認了命,現在我就不是坐在這裡,而是在青樓裡了。”
甄明珠笑了出來,說:“所以啊,這就很好了。”
“咚。”
正說著,甄明珠聽到動靜兒,起身:“你們聊著,我去看看。”
她來到宿寧的房間,就看宿寧靠在牆上,正要站起來,趕緊上前扶他:“怎麼了?你沒事兒吧?”
她將人扶起來,宿寧難得尷尬的臉紅,說:“我沒事。”
他解釋:“我去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滑了一下。”
他一貫都是十分剛強的人,還是第一次受傷廢物成這樣。如若是私下沒人知道,倒是也還好,偏生還被甄明珠看見了,宿寧有幾分難以言說的尷尬。
以前的時候,他這人有點黑,即便是尷尬也不明顯。
但是現在這段日子,他一直休養在屋子裡不出門,倒是捂得白了不少,稍微一點點彆扭,倒是顯得臉通紅。
甄明珠:“來,我扶著你,如果你上廁所不方便,我可以叫穀之齊大哥來幫你的。”
宿寧:“真的不用。”
他指了一下,說:“我洗臉的時候把水弄到地上了,自己又沒注意才滑倒,平時還好。”
甄明珠吐槽:“你平時也注意一點啊,弄到地上不要緊,你自己看著點。你傷口疼不疼?”
宿寧:“還好,無大礙。”
猶豫了一下,宿寧抬眼問:“當初阿九重傷的時候,也像我一樣麻煩嗎?”他看向了甄明珠扶著他的手臂。
甄明珠挑眉,說:“嗬嗬,那他可比你強哦。”
宿寧默默心道:我就是問問。
甄明珠:“阿九的傷輕多了,可沒有麻煩我。他自從住在這裡,就變成了十足的宅男,每天半宿半宿的不睡覺刷劇,各種垃圾食品吃個沒完,大吃二喝的,你不知道,都把我庫存吃的七七八八,掃光了。好幾次我都想給他掃地出門了。”
提起阿九,甄明珠的笑容大了幾分:“其實他也沒住很久,但是我就眼見著他如同發麵兒饅頭一樣胖起來了。你不知道,當時他的下屬都擔心他擔心的不得了,估計還猜測他受了不少苦,找他的時候那個心焦哦。結果一看到本人,特彆是胖成發麵兒饅頭的九皇子,當時就懵了。”
宿寧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張力他們費心費力心力交瘁的尋找,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絕望,然而……自家主子默默的吃成了豬。
想一想,也確實有點好笑。
他說:“你們感情很好。”
甄明珠:“一般般啦。”
宿寧鬼使神差的問:“那我呢?”
甄明珠睨他一眼,說:“一般般啦。”
隨即又說:“你們每個客人,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沒有區彆。”
宿寧繃緊了下顎,沒忍住,繼續問:“那,於神醫呢?”
甄明珠挑眉,不知道怎麼問到了於清寒,不過也是實話實說:“他跟你們不一樣。”
宿寧暗淡了一下,隨即點頭,哦了一聲。
果然,於神醫是不同的。
甄明珠:“你見過一次來送東西的趙姨吧?”
宿寧不知道怎麼提到了她,確實來過一次,是來送貨的,不過跟他們沒有交流過,他隻聽甄明珠叫過一聲“趙姨”。
甄明珠:“於教授跟你們不一樣,跟趙姨一樣。”
宿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