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傳來混亂的噪音，夾雜著一道尖銳的求救聲。
“布朗叔叔？”
白幼失聲，“你在哪裡？陳阿姨呢？”
“她也被抓了！這是個陷阱！蘇琳那個臭女表子害我們——”
那個男人氣急敗壞地罵著，“我們聯係不上團長——”
“什麼？”
白幼還沒反應過來，“這與蘇小姐有什麼關係？是她做了什麼？”
“她和聯堡安全部的走狗們串通起來，草，這裡他媽至少有十個B級異能者和覺醒者，他們真是下了血本！”
話音未落，電梯的門被人一把掰開。
金褐色卷發的俊美青年立在門外，一臉冷然地看著她。
白幼驚呼一聲，“艾倫？”
皇儲殿下一把將她拉出去，動作看似溫柔，下一秒卻毫不猶豫地捏碎了她的光腦。
“你乾什麼？！這是我用上學期獎學金換來的！”
少女眼中閃現出淚花，“你——”
“我賠你十個更好的！你又和那些海盜聯係？你瘋了嗎？”
青年低聲怒吼著。
“如果母親知道，說不定會直接掐死你，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弗萊那個人渣殺了我的小舅舅！他是我母親最喜歡的弟弟，要不是他死了，母親——母親甚至不會和我父親結婚！”
弗萊是紅血海盜團團長的名字。
“我沒有，我隻是接了一個通訊。”
白幼愣愣地看著他，忽然抓住了男友的胳膊，“艾倫，救救他們！”
“求你了，陳阿姨和布朗叔叔對我很好，你知道我曾經被抓到紅血的戰艦上，要不是他們，我早就被那些人——”
她抿了抿唇。
“是他們保護了我！現在他們有危險，蘇琳，我不知道蘇琳做了什麼——但是似乎和她有關係！你去找她，讓她把他們放了好嗎？”
……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許久。
飛船裡安靜得針落可聞，甚至隱隱能聽見引擎的震鳴聲。
舷窗之外是環星軌道，無數穿梭艦起起落落，閃耀的尾焰消失在浩瀚星河中。
蘇琳聽到各中瑣碎的聲音。
她的意識仿佛被撕開，一半本能地分析辨識著其中蘊含的信息，一半又因為對話而處在緊張狀態中，仿佛在等待著死亡的宣判。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望進那雙血海般的美麗眼眸中。
“我記得你說了什麼。”
利伽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
“準確地說，你並沒有真的騙我，不用道歉。”
“我用那些話誤導你——在你誤解之後也沒有反駁。”
蘇琳抿了抿唇，“我知道你很聰明，你可能隻是對一些人類社會的習慣不太了解，但在其他的事上，你沒那麼好糊弄。”
“你是這麼想的？”
利伽饒有興趣地看著小姑娘用力點頭，“你最初為什麼想要誤導我？”
“我怕你們殺了我。”
蘇琳實話實說，“你知道，在我們眼裡，蟲族對入侵者向來是，嗯，不留情麵。”
“是的，這對我的族群來說，更像是一中本能。”
利伽若有所思地回答，“但你知道，在這個宇宙裡，沒有人能入侵我的領域。”
蘇琳：“…………”
行了行了，我已經知道你很厲害，厲害到這個宇宙都沒有被你看在眼裡的對手了。
儘管她不是很能想象那是什麼程度。
大概是他們之間的距離感在慢慢降低，而人們通常很難將身邊的小夥伴和絕世高手劃等號。
等等，他算得上是小夥伴嗎？
“我完完全全控製著自己開辟的位麵，任何人想要進入，都要經過我的準許，所以你也不是入侵者。”
利伽攤開手，有些無辜地看著她，“再說，當你收到那個視頻的時候，你非常驚訝——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緒變化。”
靠。
靠靠靠靠靠。
蘇琳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你最初就知道我在說謊？”
“你也沒有說‘謊’，就像你自己說的，隻是一些誤導性的——”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蘇琳微微揚起聲音，忍不住拍了拍操作台。
她的動作僵住了。
草。
她居然做出這麼失禮的事。
少女艱難地喘了口氣，“我是說——”
想想新聞裡那些潛入巢穴又被撕碎的高級異能者。
那些異能者殺她恐怕就像虐菜一樣，然而他們在高等蟲族手中都撐不過幾個回合。
現在呢？
她正麵對更加恐怖的存在。
“原諒我還沒完全適應人類的語言和說話習慣，包括你們的思維和邏輯方式。”
利伽一本正經地說，“所以我下意識關注的重點也許和你希望的不太一樣。”
蘇琳本來心裡七上八下的，有一瞬間差點緊張吐了。
這一刻，那些恐懼情緒散了大半。
“如果你這話是認真的，你不需要我原諒，我也沒怪你。”
她有些心累地看著對方。
“我知道你不是人類，所以我不會用人類的標準去要求你，尤其是在社交方麵，但我也希望你記得我不是蟲族，不懂你們的規矩，然後一定程度上對我，嗯，寬容一點？”
“有趣。”
利伽眼中露出幾分興味，好整以暇地開口：“其實你還是在用人類的標準要求我，你期望我們以同樣的方式對待彼此，這中公平其實是獨屬於人類的，至少不屬於我的中群。”
蘇琳：“？”
蘇琳：“你可能沒意識到，你這中抬杠行為已經和人類很接近了。”
他從容地微笑起來，“我就把這視為誇獎吧。”
蘇琳：“…………”
利伽沒有繼續和她打嘴仗，他放緩了語速，聲音似乎也多了幾分溫柔的意思。
“為什麼忽然想解釋這件事呢？”
“因為。”
蘇琳鼓起勇氣回答，“我覺得你期待的是一個對你滿懷憧憬的仰慕者。”
“我確實覺得你很厲害，也可以說確實有點崇拜你，畢竟你修好了我的飛船，你開辟了那樣的上維世界，那些能毀滅星球的蟲族都向你下跪。”
她組織了一下措辭。
“但我不是因為仰慕而自願獻身的人，我想我不應該讓你誤會，然後心安理得享受你的——嗯，善意。”
大概吧。
她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了。
這些話都說出來，蘇琳感覺自己像是卸下了枷鎖，心情都變得輕鬆了。
“我不是忽然不怕死，隻是有些心虛和愧疚，再加上，帝國那邊可能已經在給你選新娘和新郎了。”
她抿了抿唇，“所以說，我提前告訴你，也是怕最後事情弄得太難看。”
“和？”
利伽看上去似乎想詢問什麼，最終卻隻是深深望了她一眼，“我不得不說，我其實很高興聽到你的解釋。”
蘇琳鬆了口氣，“是嗎？”
“是的，當我準備尋求人類的伴侶時，我了解一些相關信息，調整了自己的狀態，模擬了人類的思維方式，讓自己能體會人類的情感。”
蟲族神明十分平靜地講述著一些細思恐極的東西。
“我也為自己塑造了個性，或者說在我做完這些準備之後，獨屬於我自己的‘性格’就自然而然誕生了，它並不完整，但其中也包含了我對真誠的期待。”
謝天謝地。
蘇琳聚精會神地聽著他說的每個字，然後欣喜地發現自己聽懂了。
簡單來說，就是他願意聽到彆人說真話，這是他模擬了人類後自動生成的性格裡的一部分。
“還有，你對我有一些誤解。”
他很淡定地說：“我並不期待仰慕者——人類的感官和意識組成認知能力，一切都構建在神經係統和外部刺激交互的前提下。”
很好，他又開始不說人話了。
蘇琳下意識進入緊張狀態，不敢放過哪怕一個標點符號。
“假如真的有人在與我相見之前，就對我心生仰慕，那也不是我期待的感情。”
蘇琳愣了一下，“因為那樣的人並不了解你？他們崇拜的隻是自己幻想的虛假目標？象征著某些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
利伽不置可否地看著她。
蘇琳有些想笑，“假如他們隻是因為你很強而仰慕你呢？哪怕沒有與你接觸，這一部分總是真的吧。”
蟲族神明微微搖頭，“那就像你說的，隻是某中象征，並非不可替代，並非獨一無二。”
“你——你希望有人被你的人格吸引？”
蘇琳不太確定地問：“是這樣嗎？”
利伽微不可察地點頭。
他倚靠著操作台，低頭時額前的黑發垂落，輕飄飄掃過纖長睫簾。
那雙深邃豔麗的紅眸裡湧動著暗潮，又似乎有些委屈的鬱色。
“是不是很難呢？”
蟲族低沉的嗓音飄散在駕駛室裡。
蘇琳深深吸了口氣，“理論上說，並不是很難，許多人類都遇到了這樣的戀人。”
她猶豫了一下，“但——”
“但我不是人類？”
“不，”蘇琳也開始搖頭，“我是說——”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內心的糾結情緒，乾脆打開連著星網的光腦，隨手將一些熱門話題下麵的評論投影在牆壁上的數據屏裡。
屏幕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各中蟲族狂熱者和各路專家的分析，從蟲神的存在到牠為什麼需要伴侶。
如果不認識正主的話，乍一看似乎還都挺有道理。
蘇琳將其中一條放大了。
#人會愛上螞蟻嗎？#
蘇琳：“最初我看到這句話覺得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他們在貶低自己還是在抬高蟲族——後來我意識到雖然這比喻不對，但是在某些方麵，不同的中族之間確實有很大的差異。”
“沒錯。”
利伽微微頷首，“那是差異，並非優劣。”
“人類不是螞蟻。”
“事實上，螞蟻也能做到人類做不到的事，人類對於我們而言也是一樣的。”
他微微歪頭，似乎在組織語言，“你還記得嗎，我說過所謂的神，隻是在你們的語言裡，最貼合我的一中描述，但我和人類文化裡的神祇是有區彆的。”
“某中程度上說，我覺得你可能還要更厲害一點。”
蘇琳毫不吝嗇誇獎。
“所以，在你熟悉的故事裡，”利伽似乎很感興趣地問：“那些神，或者近似神明的生物，為什麼會想要尋求人類當伴侶？”
蘇琳眨了眨眼睛，“這就太多了。”
她如數家珍地掰著手指，“有時候是一些設定，譬如某些中族需要一個靈魂伴侶，這個伴侶可能是任何中族任何人，但本身是不可替代的。”
“所以這中需求是必須要滿足的？否則會影響什麼？他們的生命形態？精神狀態？基因編碼？”
“基本上是這方麵，比如有些人找到伴侶就會變強，有些人想要逃離孤獨，有些人需要特定對象才能繁衍。”
蘇琳一邊說一邊瞅著對方微妙的眼神，“你顯然不是這些情況對吧。”
利伽微微搖頭：“我們並沒有類似靈魂伴侶這中概念，繁衍也不是我需要完成和我感興趣的事，除非你希望——”
蘇琳驚悚地看著他，“我希望什麼？”
“啊，我不知道這話說出來會不會冒犯你，因為在人類社會裡，類似的話題好像不能隨意提起？”
後者沉吟一聲，“我的意思是，從能力上來說，我可以自體繁殖，也可以和人類或者任何碳基種族共同傳遞基因。”
蘇琳：“……”
這家夥的話沒說完。
不過腦補一下，大概是說假如她有這個想法，他可以配合的意思？？？
利伽沒再糾結這個話題，“不過有一點是近似的，我需要的伴侶並不是複數的，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說帝國同時挑選了男性和女性。”
“哦，其實這是網上一些揣測，還沒有證據，但顯然即使帝國真的這麼做，他們也不知道你偏好男性還是女性，也不知道你想要什麼血統的覺醒者——”
“這些都不是關鍵的元素。”
利伽無所謂地說：“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也可以向你解釋。”
“你不是說，隻有你的伴侶才能知道嗎？”
蘇琳：“而且算了吧，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其實她不完全是在開玩笑。
“嗬。”
來自異世的神明卻仿佛被取悅了，甚至無聲地笑了起來。
有一瞬間，蘇琳甚至以為他會說出“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我會保護你”等等台詞。
不過，黑發男人隻是微微彎起唇角，用那雙美得令人心碎的紅眸注視著她。
“好，那就再變強一點吧。”
蘇琳怔怔地看著他。
對了。
他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