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劫一事,不僅關乎公主聲譽,更關涉國之威儀。
寧桀抵達玉京,幾乎第一時間便將除郡主外的所有知情者封閉於東宮嚴加管訓,防止消息外泄。
而後,經與寧宏一番思忖商量,便對外揚稱,因西渝王妃對親侄女百般不舍,加之幾番懇切挽留,五公主這才盛情難卻,多留於鄲城幾日。
隻是對於這個說辭,東崇人傲慢並不買賬,尤其東崇二皇子直接明言,若此番見不到五公主,他們就算把玉京城內驛站的床榻住塌,也不會輕易離開。
對此,寧宏也是實在頭疼,一邊因尋不到女兒蹤跡而倍感心焦,另一邊又受著強國威懾,不敢隨意怠慢。
如此蹉跎了七八日,寧宏身心俱疲,麵容也儘顯倦色。
崇政殿內。
寧宏將寧桀與謝鈞秘密傳召,詢問搜尋的最新進展。
眼下,寧芙失蹤的消息還在封鎖之中,故而除了曆劫的當事人外,隻寧宏、西渝可汗,以及承命追查的謝鈞與靂縐知曉,其他一應人等,包括皇後和寧芷都還未知。
尋著劫盜遁逃的方向,可汗暗中下令,命靂縐負責西渝一帶追捕,而謝鈞則沿大醴邊線,嚴密搜察。
“還沒尋得一點兒線索嗎?”
巍巍龍椅之上,寧宏蹙眉闔目,微微歪身,拇指和食指合捏按揉著眉心,聲音透著喑啞。
謝鈞默了瞬,而後跪地如實稟告:“回陛下,臣已帶人沿大醴臨西邊線,仔仔細細一番搜查,卻並未發現任何可疑蹤跡,若不在大醴,那夥劫盜眼下會不會是已匿去西渝?”
寧桀在旁率先開口,表情幾分沉重,“可汗昨日已經派人傳來密信,信上言稱,特勤沿途挨戶排查,並未有所發現。”
“什麼?”
此事愈發撲朔迷離。
寧宏始終沉默未言,片刻後,他將兩指從眉心拿下,而後麵無表情地端坐正身。
緊接,毫無預兆地揚起手臂,將手邊一盞青綠品茗杯大力甩擲於地。
當啷一聲悶響傳耳,緊跟一陣碎裂脆聲。
久久回蕩在寂靜大殿內,叫人感覺壓抑非常。
寧桀、謝鈞不敢出聲。
寧宏則幾番斂息,像在強抑脾氣,最後終於艱澀開口。
“這麼一群招搖過市的賊人,難不成就這樣人間蒸發了嗎?”
寧桀立刻上前一步,作揖請命,“父皇,芙兒是被兒臣弄丟的,若不將小妹早日尋回,兒臣心裡實在難安,故而想向父皇再次請命,允兒臣親自帶兵,再沿邊境搜尋一番,隻要能尋到那夥劫盜蹤跡,一定就能找到芙兒下落。”
寧宏沒有猶豫,“不行,你現在不能出京。眼下東崇人像看門狗一般盯得那麼緊,你若一走,難免會叫他們起疑。”
寧桀看了謝鈞一眼,兩人眼神交彙,似都存困惑。
默了默,他大膽試探問詢,“父皇,大醴近來可是出了什麼事,怎會引得東崇人這般迫不急地上前貼湊,他們行徑如此反常,恐不隻是為了聯姻而來。”
寧宏一人擔著重責,實在辛苦,於是便不再相瞞。
他歎了口氣說:“聯姻隻是幌子,稷南圖壁發現的金礦,才是真正吸引他們撲湊的那塊肥肉。”
“金礦?”
寧桀、謝鈞麵麵相覷,總算接近真相。
“若非芙兒失蹤,也與那金礦有關?其間是有第三方在暗自介入,還是……”
寧宏不耐煩地打斷,語氣少有急厲。
“簡直妄想!圖壁乃我大醴地界,金礦更是我方率先發現,旁人休想覬覦!誰也不行!”
寧桀愣了愣,眼下他哪有什麼多餘心思去關注金礦,他隻一心顧量著芙兒的安危。
可不想父皇開口,句句不離金礦的歸屬。
也是這一刻,寧桀瞬間明白,現在站在他眼前的,不是父親,而是君王。
寧宏已斂神鎮靜下來,他看向寧桀,聲音稍和緩。
“桀兒,父皇知曉你擔心芙兒安危,朕又何嘗不是?但金礦涉及國本,得之如虎添翼,可若被對手搶先占得,那一寸金石,便能成刺我將士的暗弩,攻我城門的雲梯。朕為愛女思愁,可也不能不顧江山社稷,等你將來坐到這個位置上,便能理解朕的難為了。”
聞言,寧桀沒有應聲。
將來的事他無法確認,但最起碼在眼下,芙兒的安危重於一切。
“父皇,金礦一事兒臣暫時無法分心參與定奪,隻希望父皇能再次向可汗遙寄書信,叫姑父能加大西渝邊界一帶的搜尋範圍,一定要不惜任何代價,全力營救芙兒。”
“這是自然。若芙兒被劫一事,當真與金礦有關,那她安危便暫時能得到保證。”
見父皇重新正色說到尋救芙兒一事上,寧桀麵色稍緩,他正想再為謝鈞討些跨城調兵的權利,不想卻聽父皇追加一句道。
“至於東崇,他們若想耗,我們便同他耗到底,金礦我們絕不拱手讓人。”
“……是。”
從崇政殿出來,寧桀臉色一直不太好。
謝鈞看出來,卻沒有立場妄議什麼,於是便隻好伸手拍了拍寧桀的肩膀,以視安慰。
之後又想到什麼,開口問道:“崔校尉也還是沒任何消息嗎?”
寧桀稍頓,而後搖了搖頭。
謝鈞略思吟,又多言一句,“說來也是奇怪。先前我無意間看到兵士在錄籍冊,在職軍官那幾頁名錄裡,看到崔校尉的籍貫是河東衡暘,正巧我手下一副將同樣來自衡暘。我隨口一問,可我手下人卻說,他先前征兵入營過程中從未見過崔校尉……我便在想,依著崔校尉的不俗身手,一進營中便是該鳳毛麟角的存在,又怎會在入營初時,讓人毫無記憶點呢?”
聞言,寧桀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直接否認,隻道謝鈞是多心。
“我身邊的人,個個都是經過身份嚴密核察的,出不了差池。而且崔易十五歲便跟在我身邊了,這些年又受重用提拔,怎會生出不臣之心,難不成你是懷疑,是他帶走了芙兒又故意匿身,那你說,他圖什麼?”
見寧桀不像能被輕易說服的模樣,謝鈞隻好暫將疑慮藏心。
眼下搜尋一事沒有任何頭緒進展,謝鈞本想試著從崔易這裡尋到突破口,可過程中卻發現,崔易在玉京沒有成家,無妻無子,甚至連朋友都罕少去交,幾乎吃住全在軍營。
他的經曆就像白紙一樣乾淨,幾乎可以說是毫無破綻。
可一個尋常人,真的能做到這般無欲無求嗎?
於是,這乾淨的經曆,這反而成了謝鈞眼裡最大的疑點。
寧桀並沒有順著謝鈞的提醒深想,反而思凝言道,“依崔易的身手,劫盜若能將他困住,大概要圍攻上不下二十餘人,我相信他有自保的能力,可是芙兒身嬌體弱,又能抗幾宿的寒涼……”
說著,他眼眸漸漸黯淡下去。
馬上將入初秋,天氣漸轉涼,不知芙兒困頓在外,是否冷到餓到,身邊又有沒有暖衣可趨涼避寒?
在皇宮時,她為最受寵的公主,素來吃穿用度都享用最好,而如今遽然遭受劫難,恐怕果腹都難。
如此,真不知小妹在外要忍吞多少委屈,又要無助到掉多少眼淚。
……
郢都,攝政王府。
原本來之前,聽阿燼言道什麼將她藏進金屋,寧芙隻以為他是想引‘金屋藏嬌’的典故,所以便並未當真什麼。
可直到她邁進王府,被人引著去了院落東北角,親眼目睹隱在一片檀香梅後美輪美奐的鎏金樓宇時,方才他並非戲言。
郢都之內,竟真的有座名副其實的金屋。
韓燼將侍婢散去,而後親自拉著她的手將她帶入。
頃刻間,金燦燦的映燭光亮仿若能照進人的眸底,寧芙輕輕閉了下眸,眼前滿派奢麗,叫她這樣從小受寵處優的公主,都不由幾分驚訝。
她拉了拉韓燼的手,猶豫著小聲言道:“阿燼,是不是太亮了些,我怕晚上被照得睡不著。”
韓燼被她這話逗得莞爾,彎唇回道:“第一次帶你來,為了叫你能看得更清楚些,我便提前命下人將蠟燭全部點上,這才這般朝眼,等待會兒要睡的時候,熄滅一些就好了。”
寧芙覺得自己腦袋好不靈光,居然連這一點都沒有想到。
她正懊惱著,韓燼又示意她推門進殿。
邁過門檻,隻見檀梁懸頂,滿室富麗繁縟。
尤其四壁,皆嵌金帶玉,玉麵之上,細看可見清清淺淺勾雕著數不清的芙蕖花形,有收苞的,有待綻的,叫人身臨其境,仿若能透壁聞香。
寧芙的名字便取自芙蕖,走近自然被其吸引住目光,便不由多看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