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夢玉放的。”
寧芙有些意外,印象之中的馮大姑娘雖然麵相有些刻薄,但到底是一個嬌養深閨女兒家,根本不像是敢做出這樣駭聞事兒的人,尤其她如此舉動,簡直是覆滅整個家族,寧芙想不通他這樣做的理由。
韓燼看出她的困惑,便繼續道,“她這些年來其實一直過得很憋悶,也素來與家人不睦。馮遠征娶了續弦之後,他便對這位先夫人所出的嫡女時長冷落,並又明顯偏袒小女兒。長此累積,總要爆發時刻,而那晚上她又受了委屈,於是一怒之下決定報複。趕巧的是,她事先在無意之間已探知其父與東崇人的私下勾結,所以最好的報複方式,是借我的手除人。”
寧芙聞言,不由幾分感慨,“竟已經恨到這一步了……”
“人的忍耐度都是有限的,我也一樣。”
說完這一句,他為她挽的發髻也正好收了尾。
兩人目光在銅鏡上交彙了瞬,寧芙眨眼凝著他,似乎是聽出了他這話有些更深層的意味。
她有些擔憂,說不清是為什麼,更像是一種直覺。
韓燼摸摸她的臉,“怎麼突然這種表情?”
寧芙低下眼睫,聲音喃喃,透出些低落情緒。
“不想你再殺人了。昨天……我在密室見到你時,見你眸底異常發渾,我一直沒有問你,尋不到我的那三天,你是不是又犯魘症了?”
原本沒想告訴她,可小丫頭卻觀察得如此細致。
韓燼有些無奈,麵對她的凝盯也隻好坦言。
“犯過一次,不過都已經過去了,彆擔心我。”
他不忘安慰她,可她怎麼會不擔心?
寧芙深深歎了口氣。
憤怒,殺戮,任何大幅度的情緒波動,都會引出他的症狀,她見過他入魘症時的樣子,痛苦,難抑,沒有自我,幾乎半失意識。
她不敢想象那些畫麵,每個情境,都會叫她心臟難忍得揪痛。
“阿燼,那些東崇人,你要怎麼處置?”
“沒剩幾個活口了,至於慕容肅,念在師父的麵子上,我大概得給他留下一命,隻是這樣,卻覺得委屈了你。”
寧芙幾乎想也沒想,立刻搖頭否認。
“才沒有委屈我。你不用總站在我的立場去思考問題,尤其我並沒有受到實際傷害,現在這樣給了他們威懾,就足夠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好不好?”
“東崇人自要遣離,這是解決外憂,可內患同樣要除,並且迫在眉睫。”
“內患……”
寧芙沒有把問題思考得那麼深,並且因為她自己就是皇室女的緣故,所以並沒有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意識,尤其那人還不是什麼皇子,而是雍岐新帝,龍椅之上的立法者。
即便阿燼手掌實權,可到底名義上是臣子,所以寧芙想不出他會如何解決這個內患。
她試探著問,“你是準備諫言提醒?”
“不是。”
韓燼搖頭,動作隨意地拿起桌上的一支眉筆,之後沾了些黛粉,便開始慢悠悠地為其描摹。
寧芙等得著急啊,心想這麼嚴肅的話題,他怎麼一點都不重視!
終於,他再次啟齒。
“我準備廢帝。”
……
事實證明,阿燼這話並不是隨口的玩笑之言,他付諸於行動很快,幾乎是東崇人前腳剛被遣送走,後腳北征軍便被他手下大司馬嚴牧帶動著,直抵宮門,環環嚴密地將整個皇宮圍了起來。
雙方對峙,新帝根本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
在裝備精良、人人善戰驍勇的北征軍麵前,新帝手裡所掌的禦林軍、巡衛營,就算加起來,也連探查小分隊的些許皮毛都比不上。
前者久居在都城,安穩度日,後者則是浴血奮戰,真正奔馳沙場的鐵騎隊伍。
當年韓燼一場場勝仗,親自拉練出來的雄師隊伍,不說能以一敵十,但聲名威懾卻已足夠。
眼下,後宮中人幾乎人人自危,郢都千家百戶更是人心惶惶。
誰也不知道手握重權的尊主大人究竟能把事情做絕到哪一步,甚至整個過程間,民間不斷有謠言流出,言稱尊主此番逼宮,是為與新帝爭奪一女子。
即便在這樣草木皆兵的緊張氛圍內,男女之事也亙古不變地成為人們熱衷傳播的談資。
而這離譜謠言傳到寧芙耳裡時,故事版本竟已發展成為——尊主目無曆法尊卑,看上新帝後宮妃嬪,故而弑弟上位,隻為擁得美人。
初聞時,寧芙簡直都被氣笑了。
隻是一傳十,十傳百,想要溯源謠言絕非易事,寧芙也隻好作罷,任雍岐百姓們尋了這一時的樂子。
五日後,新帝到底主動下達了退位詔書,此信一出,瞬間引得滿城風雨。
韓燼便是在這樣的嘈亂議論聲中,步伐穩健地踏上了那個高位。
沒有人敢反對。即便老將為忠,內心深處也深刻明晰,眾位皇子中,韓燼上位才真的能使雍岐長盛。
隻是他們唯一擔心的是,二皇子難控殺戮脾性,這實在為一巨大隱患。
不僅是那些老臣,芳娘娘更是如此。
因韓炘與其一眾妃嬪尚且被禁足於宮中,未得最後處置,芳娘娘生怕韓燼會下殺命,於是幾乎日日都來王府探聽口風。
先不論旁的,先太後娘娘在夏芳菲身處逆境時,曾多次出手幫扶,這份恩情她銘記於心。甚至後來,兩人互相取暖,彼此鼓勵,這才沒被陰狠至極的大娘娘迫害致死,並且保住兩人的孩子,韓燼和韓炘的性命。
這段難忘的經曆懷心,叫夏芳菲實在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迫害。
若真是如此,韓燼又和當年的薑氏外戚之流有何區彆?
……
宮內,弗居殿。
此殿為韓燼新拓的辦公場所,占地很廣,共分為前後兩部分。
前殿,為他會臣之用;後院,則是因他想叫寧芙能時刻相陪在自己身邊,這次隱蔽為她獨僻出一方寢院。
如此,應該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金屋藏嬌,眼下後宮宮苑尚未空出,前殿又不許容存女人,韓燼也是對此頭疼,可最後還是明知故犯,壞規矩地把人秘密留在身邊。
故而近來每至夜半時分,寧芙都心虛難挨,作忍辛苦,尤其和他纏溺時那般受用,可她卻因生怕溢出不妥的聲音,而被迫咬著他無聲哭泣。
外麵守衛環圍,這種偷摸摸的感覺,不太好,但有時又……很好。
寧芙羞於承認,她也是跟他學壞了的。
……
白日裡,夏芳菲再一次到訪。
開口還是那一套勸言,“燼兒,你能不能給我一句準話,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置炘兒他們?”
韓燼微躁,這話,他這幾日都聽出了繭子。
“我早說過,關涉朝政的事,不用母親擔心,我心裡有數。”
“我怎麼能不操心。你把他們困在宮裡,就像提著把刀,懸在他們頭頂上,他們這些日子以來過得戰戰兢兢,聽說炘兒高燒不退,他那些妃子們好多都要死要活地鬨,就連太後……”
“穎娘娘現在已經不是太後。”韓燼目光淡淡,開口糾正,“之後正式行冊封禮,太後便是您了。”
夏芳菲看過去,麵上沒什麼表情,“我不會住進皇宮裡,寧苑是我的家。”
韓燼就不是一個重規矩的人,對此也隨意,“無妨。”
見他如此態度,夏芳菲忍不住追問:“所以你非要堅持,偏要繼續這樣一意孤行?”
“這才哪到哪兒?”
韓燼聲音冷下來,也失了耐心,“因為韓炘的自作聰明,芙兒無辜受了迫害,東崇人我沒有放過,對兄弟,我同樣不會心軟。”
夏芳菲卻說:“芙兒福大命大,很快被你解救出來,不是也沒出什麼大事?”
“那三日,我幾乎度日如年。我內心受過的煎熬折磨,他們必須也要承受一遍,我持刀久懸不落,他們生死不由己,這種受折磨的滋味,眼下他們應當已經嘗到幾分了。”
“……”
夏芳菲啞口失語,她知曉自己是勸不懂了。
眼下能叫他甘心選擇和解的,隻能是他心裡那塊寶貝疙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