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 148 章(1 / 2)

“撤離還需要多長時間。”

周局長喘著粗氣,顧不得擦滿麵的汗水,隻簡單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剛才戰到激烈的時候沒工夫擦汗,順著發絲淌下的汗水蟄的他後腦上黑紅相間的碩大眼球生疼。但他們麵對的是不斷逼近的墳場,背後是整個安全區的民眾,容不得有半分懈怠。

“第二道防線要撐不住了。”

要不是戰場上有淩雲宗師,苦禪大師和傅清這樣功法純陽,最克製墳獸的強者在,防線早該沒了。現在它也是搖搖欲墜,瀕臨崩潰。

可第二道防線背後就是安全區,墳場一旦蔓延進去普通人完全沒有抵抗之力,後果不堪設想。

眼看又一頭異形墳獸掀翻十數養鬼人要將他們吞沒,周局長毫不猶豫悍然出手,十數血絡根根堅韌如絞了鋼絲的長鞭,驚天撼地的巨力狠抽上去,抽的墳獸立刻四分五裂,渾身崩潰。那些養鬼人死裡逃生得了救,周局長卻因透支力量,神誌恍惚一瞬。

“當心!”

銳風斬落,隻聽“吱”地一聲淒厲尖叫。利刃切入硬殼的脆響聲下,一驟然竄起直撲周局長麵門的鮮紅墳蟲被斬成兩半,落在地上還生命力頑強沒有死去,斷裂的創口處蠕動。尋常攻擊殺不死墳蟲,就算將它砍成幾十段,隻要有足夠的陰氣怨氣它都能繼續生存下去,感染人和鬼。

嘩!

水潑在地上的聲音響起,被淡灰色的滾燙符水兜頭澆下來,剛才還活躍的墳蟲立刻化作一灘黑水,融化消散。

“周局長,我來替你。”

年輕天師神情疲憊,麵色發白,瘦瘦高高的一個人,看起來就像紙片般單薄。但戰鬥到現在,他的精神頭倒是比周局長還好。畢竟是從龍虎山雲家正統出來的天師,對付這些陰毒墳蟲們自有辦法。

“你回去喝點符水吧。”

“多謝雲天師。”

周局長鄭重道謝,雖然還想繼續戰鬥下去,但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疲憊狀態很容易被墳蟲趁虛而入,就像剛才那樣。一旦感染,那拖累的可不隻是他自己一個人。

周局長利落退下戰場,走向臨時指揮所帳篷在的地方。那裡支起一口大鍋,幾名年輕天師在那裡煮符水,分發給從戰場上下來的戰士們。墳蟲感染無法治療,但多飲些陽性的符水,起碼能讓身體內陽氣更足,讓墳蟲本能厭惡不想襲擊。

這對養鬼人們尤其有用,他們身上陰氣最重,和鬼沒什麼兩樣。戰場上稍不留神就會被墳蟲感染,這輩子也就到頭了。

周局長要了碗符水,慢慢喝下去。從喉嚨到胃部刺痛難忍,陌生的陽氣灌入體內刺激的他腦後大眼球骨碌碌直轉,燒烤似的可憐巴巴冒黑煙。其他圍著大鍋旁喝符水的養鬼人們也一個個臉色難看痛苦,活像是在喝硫酸。恨不得捏著鼻子一口灌下去,又怕體內鬼應激反噬,隻能苦著臉小口小口的喝。

有個年輕人剛從戰場上下來,渾身臟兮兮的,像是從石油裡滾過一圈一樣從頭到腳沾滿了汙濁濃漿,隻露出了雙還明亮的眼。他和大鍋邊上喝符水的幾個養鬼人認識,似乎是一個學校的同學。也不嫌棄他臟,給他盛了碗符水,又互相笑著打趣。

年輕人們心總是柔軟樂觀的,眼睛裡也有亮光。不像他們久經戰場的人,不戰鬥時就抓緊一切時間休息,沉默的像塊石頭,保留一切體力隻為了能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更有精力麵對一切危機。

但不得不說,這股活潑樂觀的勁沒人不喜歡,年輕人天真是天真,但也給戰場上帶來了些難得的積極氣氛。就連周局長也往那個方向看了兩眼,他的氣勢淩厲,目光也和尋常人不同。那個臟兮兮的青年感知最敏銳,一下子警惕回頭。看到周局長後一愣,竟是主動向他走了過來。

“周局長,謝謝您救了我!”

他端著符水走到周局長麵前就鞠了一個大躬,難得的是動作起伏這麼大,手裡的符水半點都沒灑。濃漿像泥水似的在他臉上結了層黑色硬殼,青年一笑黑色碎片就撲簌簌往下落,反襯得他牙白到發亮:“要不是您,我剛才就沒命了!”

周局長一愣,聽他這麼說後仔細看看,發現青年確實有些麵熟。正是剛才被他救下的那群年輕養鬼人之一。

“沒事。”

周局長隨意道,靠在帳篷邊。他身上的局長製服因為戰鬥早就被蹂·躪到皺皺巴巴,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臂。靴子和褲腳上滿是濃漿硬殼,乍一看像是剛從工地上下來的農民工。那股久居高位的氣勢也緩和了些,看起來不是那麼難以接近。

但青年還是很緊張,磕磕巴巴抱著符水碗絮叨,說自己爸爸生前就是特警,因公殉職了。他未來目標也是當特警,等從學院畢業就去考公安部。

年輕人說這些話時語氣非常認真,眼睛裡像是有火光。周局長難得耐著性子和他聊了幾句,最後頷首:“符水要趁燙喝。”

“啊,好,好的!”

年輕人高興的不行,傻乎乎笑起來。捧著符水碗小口喝了起來。但他才喝第一口就臉色驟變,隻勉強側身就“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不好,他感染墳蟲了!”

看到這一幕的天師們立時變了臉色,年輕人的同學們有剛要衝上來幫忙的,聞言大驚失色,如避瘟疫般遠遠避開。腥臭味彌漫開來,年輕人吐了一地黑水,其中滿是爛豆腐渣似的灰白色東西。上麵還長著菌絲似的玩意,一圈圈顫巍巍籠在灰白色爛渣上。

“是蟲巢!”

大鍋旁的天師立刻從鍋裡舀出滿滿大勺滾燙符水,毫不猶豫澆在那攤渣滓上。之間灰白色的蟲巢殘渣立刻變成黑色焦炭狀的玩意,驟縮起來,成了海苔那麼乾巴大的小薄片。另一名天師戴上手套,用一雙朱砂染紅的桃木筷子夾起它,放到金匣中保存。動作熟練,像是做過很多次一樣。

又有新從戰場上下來的養鬼人去領符水,看到呆木怔愣在那裡的年輕人,也沒多關注。他們休整後還要再上戰場,人的悲傷並不相同。除了呆立在那裡,眼神空洞洞的,仿若遊魂的年輕人外,沒人能和他真正的感同身受。

就算是見過幾次這種場麵,之前處理蟲巢的天師還是露出幾分不忍,過去低聲勸了他幾句。但年輕人完全聽不到似的,仿佛僵硬成了一尊雕像。

牧陽腦子裡嗡嗡作響,眼前一片空白。他和整個世界似乎都多了一層隔膜。感染墳蟲這個詞在腦海中重複了太多次,卻越看越陌生。他不住的感覺乾嘔,想吐,卻又硬生生忍下來。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如果自己剛才忍住沒吐,感染墳蟲這件事是不是就和沒發生一樣。

感染墳蟲,感染墳蟲。

無藥可醫,這輩子就完了,到頭了。

他腦子裡似乎亂糟糟想過很多,又好像一片空白。他似乎變成了行屍走肉,或者一塊石頭,仿佛自己不動時間就能靜止,一切也都跟沒發生一樣。旁邊有人走遠了,有人靠近了,有人跟他說話。但牧陽封閉自己,不看不聽,直到那個無論何時都沉穩嚴肅的男聲響起。

“你去忙。”

男人說到。隨後牧陽感覺到肩膀被拍了拍,力道不大不小,男人的手掌很寬厚:“走吧。”

他沒有說什麼“你是男子漢,堅強一些”,或者“一切說不準還有轉機”這種話。隻是一句簡簡單單,不帶什麼多餘感情的走吧,卻真讓牧陽如上了發條的人偶般動了起來。

他低著頭,跟在男人的背後,兩眼沒焦距的落到那雙靴子上。恍惚間牧陽回想起小時候,他跟著父親一路回家的時候,也喜歡低頭去看那雙警靴。

警靴多帥啊。

牧陽當時看父親穿,就喜歡的不行。

我將來也要去當特警。

隻是前麵的男人一停,牧陽的幻想就像被石塊掀起漣漪的湖麵般,虛幻的平靜破碎了。

從熬藥的地方到這裡不算遠,沒有幾步路。有人用酒精爐在熬草藥。空地上立著幾頂帳篷,但患者太多了,更多的人隻能躺在地上。

咳嗽聲,嘔吐聲,痛苦呻·吟聲。煩雜吵嚷的聲音瞬間如震耳欲聾的雷霆炸響在牧陽耳畔,冷酷將他拉扯回到現實,讓他瀕臨窒息。嘔吐物的怪味和草藥苦澀難聞的氣味混在一起,讓牧陽想吐。他乾嘔幾聲,硬是緩緩壓下了那種反胃感。

這裡麵全都是感染墳蟲的人,數量很多,而且還在變得越來越多。周局長看到眼裡心中一沉。快有近百人感染墳蟲了,繼續戰鬥下去的話這個人數隻會無限增長。這裡麵的人有很多年輕人,也有些老人。年輕人容易大意,剛結束戰鬥時很容易鬆懈,給墳蟲可乘之機。

老養鬼人們不敢太頻繁驅使鬼,想減少反噬的幾率。但這樣也容易讓墳蟲感染。隻是現在無論是年輕人還是老人,他們都是將死之人。隻能絕望茫然呆在這裡等死。為了墳蟲不繼續向外蔓延,他們不能跟著軍隊撤離,最後也隻能死在這裡。

周局長目光迅速掃了一周,沒在這些人裡找到周巡,不由得鬆了口氣。周巡肯定也在戰場上,這些麻木絕望躺在地上等死的青年們,其實很多都跟周巡差不多大。有的甚至比他還小,就像跟在自己身後的年輕人一樣。

都還小啊。

背後沒有動靜,周局長轉過身。發現年輕人低著頭,沉默站原地沒動。他眼向下掃了掃,看見年輕人腳前的地麵上,有幾個雨滴落下似的濕潤暗色圓點。周局長拍了拍他的肩膀,準備離開。

“局長,我會死嗎。”

年輕人不是局裡特警,本不該叫他局長的。但周局長並沒有提這點,隻是說道:“每個人都會死。”

“我不想死。”

年輕人渾身顫了下,露出一抹對未知的迷茫畏懼:“我不想死,媽媽在等我回去。”

誰想死呢,又有誰沒有焦急擔憂等待的家人呢。當死這個字出口的時候,牧陽忽然感到極致的恐懼如海嘯般湧來,要將他生生壓垮。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英俊帥氣的外表,連年獲得獎學金的優異成績,學校裡的老師教官們的喜愛欣賞。

這一切讓他看起來優秀特殊的標簽,在死亡麵前全變成灰白。

他隻是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