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2 / 2)

紀箏見他在自己腰前糾結打扣那笨拙的手指,有些想笑,看著看著又有些笑不出了,“你……在學明辭越?”

皇叔半跪為他整理衣物,是因為他倆身高差太大,皇叔跪地才更方便。但放在顧叢雲身上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顧叢雲的雙眸基本與他腰際平視,看上去有說不出的奇怪。

基本上一樣高的兩人,分明站立著係才更合適。

“你不就喜歡他這樣麼?跪你,服侍你,聽你話。”顧叢雲為他整理好袖口,抬頭看他,勾了勾唇,“他能做到,我也能。”

“你從哪看出來朕喜歡明辭越跪朕,服侍朕的!”紀箏氣不打一處來,“況且這都是朕寢殿內的事,你又沒見過,怎麼會知道得這麼詳細?”

他腦中產生了一個不好的想法,臉沉了下去,把袖擺從顧叢雲的手中抽出,在他臉前一甩而過,攫住了他的下頜,眯了眯眼:“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買通了朕的宮人還是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他是天子,即便是一個無權傀儡,也絕無被人監視之理。

這種被人時時刻刻盯著的感覺很不好。

明辭越沒說錯,顧三公子終歸是姓顧。

一瞬間,紀箏對顧叢雲產生的那丁丁點接納之意全都消散殆儘。

“那又怎麼了,不涉朝政機密之事,隻是些家常便飯的小細節,你的事,隻有我知道。”顧叢雲不在意地笑笑,“況且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麼做,你猜猜他有沒有安插人手?”

紀箏氣急了:“他不是安插人手,他是——”借朕利刃。紀箏不能說。

“是什麼,怎麼不說了?”顧叢雲起身湊近他,輕聲道:“你猜我還學到了什麼……”

他話音還未落,隻覺腳下一輕,“放我下來,顧叢雲!你就不怕朕再踹你了?”

不比明辭越身量是著實高挑優越,顧叢雲體型跟他差不了多少,隻因常年習武,內力較厚才勉強能製住他。

“不放!”顧叢雲被紀箏一撲騰,也有些吃不消,咬著牙往上顛了顛,堅持道:“我見明辭越常抱著你,打聽了才知你腿腳受過傷,放心我也能行,絕不會讓聖上腳沾地的。”

“您要踹就踹吧!”他抱著天子就往殿外去,“踹殘了我正好不娶親,進宮給你當公公。”

“彆忘了……還剩三天,想見明辭越就多見見吧,三天之後我會親自去說。”顧叢雲附在他耳邊。

紀箏一拳砸在他肩上。顧叢雲倒吸一口氣,生扛住了。

一出門,屋外還雨雪交加,李公公見是顧三抱著天子出來,便默認了是天子不願上朝,顧公子遵從其父武安侯之意,將人綁去乾英殿。

眼下的朝堂究竟是誰說的算,經過昨晚那一宿,之後的龍椅究竟還能不能姓紀,誰也說不準。

他低下眉眼,撐開了傘,小步跑著跟在他倆一旁。

“原明!”紀箏喊叫一身,環顧四周,驚覺侍從已經被人大換了一遍,唯有那老太監還是熟麵孔。

他在心底暗暗咒罵了一聲,又喊道:“李儒海,你瞎了嗎,沒看見朕是被強製的嗎?”

李儒海置若罔聞,隻裝模作樣地喊了聲:“顧公子彆累著,走慢點,仔細聖上鞋襪彆沾了泥水!”

紀箏心瞬間拔涼,見這些侍從對他命令默不作聲的反應,他基本能猜到朝堂那邊情況有多差了。

他抬頭透過傘的邊緣看天,那些豆大的雨滴雪珠好似沒被傘麵接住一樣,把他的心給澆了個通透。天空灰蒙著,陰沉著,厚厚的雲層積壓下來,仿佛在昭示著——一場惡戰。

顧叢雲還在不知情地安慰他:“我知道太皇太後全權理政已久,不過你看她今日不就來叫你上早朝了,說不定是要放權於聖上了。”

放權個鬼!紀箏苦笑都苦笑不出來了。

說話之間已經到了乾英殿正門,此時已將近午時,距離早朝開始的卯時已過了近三個時辰,太皇太後高坐在上,垂簾飲茶,倒也沒再派人去催,隻是她不走,所有大臣也不能散朝,隻得硬撐著站定在那兒,敢怒不敢言。

顧叢雲把他放定在門口,連連喘了粗氣。武安侯在大殿前列回頭衝著他點了點頭,連太皇太後都專程投來讚同的笑意。

他忽然皺了眉,覺察到了一絲異樣。

“聖上昨夜辛勞,一宿未眠,今日晚點到也是正常的。”太皇太後啜了一口茶,“沒事,大人們都等得起。等聖上他們心甘情願。”

紀箏撲了撲身上的水,負手穿眾人而過,落座於比那老婦人更高一級的中間首座之上。

明辭越不在底下,紀箏收回目光。

不在。

顧叢雲還在門口,也顧不上身份地位,拜也未拜,直接出聲驚異道:“昨夜臣一直守在聖上門口的,無人進也無人出,怎得就說聖上一夜辛勞?”

是他把聖上送入了虎口,是他。

“是嗎?”太皇太後的笑一點點消失了,“那就奇了怪了,工部侍郎顧叢天派了那麼多人守水閘都沒守住,是誰分下令牌,派人去扳動水閘的,是誰!”她抬手作勢就要把茶杯往桌上一摔。

“是誰!”與此同時,紀箏和著那聲音一拍扶手!聲音壓過了茶杯聲,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之上,餘聲繞梁。

階下立刻靜聲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聚焦了過來,連帶著太皇太後也被他唬了一下,“聖上……難道打算不承認這水是你放的?”

“古有君王寫下罪己狀,即便是九五至尊也萬不可任憑心性行事。”

她是生氣,很生氣,不聽話的傀儡還不如個死物!旁支家能悄悄改名換姓抱回來的嬰孩還有不少……但若真想要辦倒,她還需要個流程,一個做給滿朝堂,全天下看的流程。

“是啊,水是朕放的,為了在河底找樣東西。”紀箏說得輕描淡寫,“不過朕是叫人守著閘口找到就收,是誰,是誰假傳聖旨,拿著朕的令牌把水都送給百姓河裡了。”

“那可是太皇太後養的紅尾錦鯉啊!”語氣越說越重,他又忽地痛心疾首,怒斥道,“朕要好好查查那些個辦差的侍衛!”

底下的臣子聽得汗顏連連,今天找東西能把一皇宮的水放了,恐怕來日能為了買東西把整個國家給賣了,這天子行事越發乖戾囂張了。

“查侍衛就不必了,哀家已經替您辦了。”太皇太後眯了眯眼,“找東西,那水閘管的是整個泰水河流域的皇宮用水,聖上找什麼東西?”

紀箏故意沉默不言,餘光往下瞟了一圈,不出他所料,顧叢天往前側方望了眼自己的父親,神情有些微妙。

“回稟聖上,太皇太後。”顧叢天出列,躬身,“泰水河水閘之水每一個月就要往外輸送一遍,循環一換,想必找東西也不應該是在水閘裡去找,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解決大燕皇宮堪輿風水之勢遭毀之事。”

“顧卿怎麼就知道朕要找的東西在一個月開外?”紀箏裝作不甚在意地瞥了他一眼,“說不定就是一個月之內呢。”

顧叢天身子好似抖了下,低著頭,沒回話。

顧叢天一走到大殿中央宮燈明亮之處,紀箏便瞧了個清楚,隨著他身姿的微微變換,能在他身上觀到細碎不起眼的微閃。

經常出入勾欄瓦舍的標記!

紀箏再放眼望下去,這下子能有一半多的朝臣身上是帶碎碎細散的,雖然這本就是他用來做標記,區分異己者的方法,但親眼見到這朝堂腐爛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是心中猛地一顫,後怕,擔憂,不知所措。

“罷了,朕所找到之物不宜呈在朝堂之上,稍後朕自會私下傳閱給眾愛卿,一同好生觀賞。”他直勾勾地盯著顧叢天,故作輕鬆地挑開話題,“不如先說說朕破壞了什麼堪輿之勢。”

顧叢天冷汗直下,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忘了一半,吞吞吐吐半天。

“依朕看……”紀箏大腦飛速旋轉,強裝鎮定,慢悠悠道,“朕是真龍之軀,隻要朕還坐在這兒一日,這龍脈堪輿不就還護佑著大燕,除非……除非朕坐不了這位子了。”

“皇祖母,朕說得沒錯吧?”

他在拖延時間,等明辭越,等明辭越出現,至少可以不再孤軍奮戰。

太皇太後冷哼一聲,沒接話。

倒是北方郡縣的地方官田駿從隊伍末尾站了出來,道:“回稟聖上,太皇太後,其實這泰水河下遊流經的地區已經乾涸數月,無水澆地,聖上雖是因找物什,放了水,許是壞了風水,但總歸是為百姓送去了甘泉,無意之間辦了好事,這乃是有聖上真龍之氣的加持啊。”

田俊雖人在京城,奏稟地方乾旱的折子遞了大半個月也沒能遞上去,眼下總算逮到了機會。

他話音還未落,宮門外忽起一陣喧嘩騷動之聲。

“擅動水閘,擾亂地脈,天降災像,地動一宿!”

“京城要完,臣民要完!”

“還請宮中給個說法啊!”

“救救我們吧,聖上可憐可憐我們吧,還請太皇太後救救我們啊!”

轟隆——天降驚雷一道,這是今年的第一道春雷,仿佛應了他們嘴裡的災像一般,直直劈在皇宮之上。

聲音隔得太遠,更多的喊話被遮進了雨聲雷聲裡,聽不甚清其中內容。

難道真的是他,做錯了?

紀箏的目光望進雨幕裡。

滿朝不約而同地沉默,不知是誰開了個頭,先行跪下,緊接著越來越多起初不信的朝臣也跟著跪拜下去。

“聖上,京城民眾已經在宮門口聚集了一早晨了。”一身著護甲,武將樣貌的人從田俊身側擦過,跪地呼聲道,“臣知聖上愛民護民,一定不忍對手無寸鐵之人動武驅散,眼下還請聖上明示。”

紀箏:……

這是一場鴻門宴。

“聖上莫急。”太皇太後笑了,“哀家也老糊塗了,我們這些深居後宮之人許多事都看不甚清,聖上和各位大人們愛百姓,念百姓,那就傳百姓來聽聽他們有什麼想說的。”

不要,不要。

“傳泰河坊鄉民。”李儒海即刻扯著嗓子,向外通傳。

“傳……”李儒海的第二聲即刻被噎進了嗓子裡,“哎,您這是……”

一個熟悉的聲音,比春日的驚雷更響,更亮,又猶如一道流星,劃過他的腦際——“臣,來遲。”

“怎麼是你?”

“皇叔!”

大殿之上,兩人異口同聲道。

是明辭越,當真是明辭越,站在雨雪交加,狂風獵獵的殿門外,站在光輝與昏暗的交界之處。他未打傘,像是策馬多時趕過來的,身上淩亂濕透了。

紀箏自然而然地以為他是來救駕的,可等明辭越走近了,他再一瞧,笑意即刻僵住了。在明辭越身後跟著幾個衣著樸素破爛之人,顯然是從方才騷亂群眾中帶上來的。

明辭越,也是來定他罪的。

紀箏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明辭越,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顧叢雲早就忍不住了,武安侯派人一左一右架住了他,可他還再拚了命的叱罵,“你就非要治他於死地,親手狠狠捅他一刀。”

“你可真是君子,端方君子,清譽美名就比他還重要是吧!”

明辭越被顧叢雲飛踹到了袖邊,也不怎麼在意,隻是淡然道:“稟太皇太後,臣入宮之時,見宮門口有聚集求見之人,聽聞宮內召見,便順道帶了二人入殿覲見。”

“罷了,是誰都一樣,勞璟王費心了。”太皇太後顯然對他不怎麼放心,但即刻注意力又轉回了那兩人的身上,“你們走近些,不用怕,聖上愛民如子,你們有什麼話儘管直說,不必顧慮。”

不要說,不要過來,不要。

紀箏下意識地往座位深處縮去。

其中一人上前磕了頭,“泰水河乃大燕京城賴以維生的母親河,草民生生世世活在泰水河畔,見它水漲見它水落,然而昨夜夜半水閘打開,地動兩下,整條河的水流向北一瀉千裡而去,無數百姓見狀,驚訝萬分……”

“嗯,起身吧,再過來點,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太皇太後表情藏不住的自得滿意,向他連連招手。

“臣民還想說……”那人步步上前,緩緩逼近,袖內分明有什麼光一閃而過。

“護駕,護駕。”紀箏慌忙間大喊,從皇位上站立起來,有侍衛要過來,都被太皇太後一個手勢擋了回去。

怪不得,為何帶刀之人能輕而易舉登堂入殿,毫無侍衛阻攔地步步靠近,一切都有那婦人在背後的授意。

他就要成為棄子了。

“皇叔護駕!”紀箏顫抖著聲音喊出了最後一句。

電光火石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人能來得及靠近,隻見那人飛撲上來,在太皇太後一臉高深笑容中拔出了袖中之刀!

高高抬起了手,複又狠狠刺了過來,那抹銀白色的光芒在他眼前,慢動作回放般,一點一點殺到了眼前。

轟隆——屋外的今年第二聲春雷又作響了,比前一聲更響,更亮!

紀箏猛地閉緊了眼,隻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撲在了他的臉側,意想之中的疼痛卻始終未到。

一個尖叫痛呼聲在耳畔炸裂。

紀箏緩緩轉頭,隻見那柄刀雖被後來趕到的侍衛擋了一下,卻也已斜斜地沒入進了那婦人豐腴鬆弛的身體裡。

他大腦內茫然一片,隻見著那陌生之人衝著自己笑了下,振聲道:“不怕破壞風水龍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放水賑災,草民替萬千勞苦人家謝過聖恩!”

“奸婦的大勢已去!”那人跪地高呼,“聖上萬歲萬萬歲!”

他話音還未落就已被趕來的侍衛包圍起來,連活口都沒留,一劍沒入了胸膛。

朝堂大亂,太皇太後餘黨哭天喊地,無數人四處奔走驚呼,忙作一團。

紀箏一個皇帝仿佛像是被人遺忘了一般,自己怔怔地站在高階之上,心有餘悸,驚魂未定,不敢轉頭再去確認。

如果真按照太皇太後原本的安排,刺殺的那柄刀,恐怕,恐怕已要沒入他的胸膛了。

他無言地看著底下,滿大殿隻剩下了兩個還靜默站立之人。

武安侯站在近處,透過來來往往的無數人流,望著殿門前的明辭越,似笑非笑地捋著半白的須子。

而明辭越的目光越過人群,向上眺望過來,平靜地注視著他,神情中看不出一絲起伏波瀾。

是這人,生得那般平和溫順眸子,一個玉做的人,借局設局,借力揮刀,一刀直指朝堂要害。

這人需得有站在最高處的睥睨視線,站在幕後最深處的暗察視角。

明辭越跟他說過,“臣,以及天下蒼生萬民,與聖上同擔。”

他做到了,明辭越做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口氣走章劇情,偶爾也得搞搞事業

重點就是正月cp是墜吊的 :-P

哦對了給顧三解鎖新屬性,小哭包哈哈哈哈哈哈

ps.剛才忘說了,接通知,我得把之前每章章節提要還有文案裡的皇叔改成“王爺”(你懂),所以今晚可能會頻繁顯示有修改,怕要打擾到大家了,不用管我就好 ^_^

雖然得改了,不過咱皇叔還是咱皇叔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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