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2)

俯在他身上的男人聲音低低的, “聖上,彆動。”

“舟上之人……停下……!”

紀箏猛然被驚醒。

倏然,幾隻帶著火光的箭打破了灑在他們身上的月光, 照透天際, 映徹在他的瞳孔深處, 落在四周水麵。

焰色四起。

皇叔,危險!

紀箏反應過來明辭越為何方才會突然撲上來, 他猛烈掙紮, 卻被死死護在身與水與舟之間。他想張口去喘息,去呼喚, 那個吻察覺到了他的反抗,緊跟上來, 掠奪, 堵塞。

無數箭雨繼續灑落在水麵, 擦著他們的木筏邊緣而過,擦著明辭越的肩頭而過。

液體滴答在他的睫羽上。

岸邊之人怎麼會突然折回,怎麼敢下殺手。

吻還在淩亂地加深,紀箏的腦海一片空白, 淚也胡亂,隻覺口齒之間慢慢蔓延開一股血腥味。

他們就是水中央漂浮難定的一個活靶子, 而皇叔充作了他的盔甲。

就在紀箏下定決心要把明辭越推開護下時,箭雨突然又停了,岸邊馬隊的明滅火光出現了些許變化。

*

“誰命令你們返回射箭的!”顧叢雲揪住為首人的領子, 壓低聲音,狠狠問道。

“顧公子,是……是武安侯的命令,路上遇到的除聖上之外, 其餘一律除掉。”

顧叢雲低罵了一聲,將他甩在一旁,剛想下令停止,回首看了眼馬車,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他點了點頭,揮了下手,那些侍衛微微減緩速度,繼續向水中放箭,動作一下子變得隨意散漫極了,箭射得又偏又亂,幾乎就是毫無目標。

“#@#顧,你在做什麼?!”車內的怒吼聲猛然拔起,模糊混亂,喊破了音。

顧叢雲回到馬車邊,車廂的簾子又被人猛然甩下,裡麵的人已經恢複冷靜,“朕叫你趕路,你返回來射殺那些平民百姓做什麼。”

“我擔心那些是方才綁架您的人。”他就趴在車窗外,離那簾子分毫近,瞧著月透在上麵的剪影,祈禱著何時起點小夜風。

“朕就在你這兒,你有什麼好擔心的。”車內的聲音平靜,又有些嘶啞得發音艱難。

顧叢雲好似就為了聽著一句話似地,自己悄無聲息地笑了,自言自語道:“約期還剩一天,但聖上選擇把我留在身邊,我就什麼也不會亂說。”

箭雨戛然而止,馬隊掉頭,在一片揚塵中浩浩蕩蕩,快速向另一邊的上山路行進。

火光燃儘了,水麵又恢複寂靜冰冷的粼粼月色。

【“他的忠心是獻給天子的,你受之有愧。”

“你可以把我留在身邊……或者想辦法殺掉我。”

“再或者,去跟他坦白,看看他對你是不是隻有臣對君的忠心。”】

忠心換來的不會是一個吻。

就這麼簡單。

明辭越吻他,就是為了告訴他這個。

那些畫麵飛速閃回,紀箏的大腦被那些漫上來的話語淹沒,又被逐漸加深的吻拖拽上岸。

他們越墜越深,烏發在陰影裡如海藻般漫開,冷水沒過了半個臉麵,睫羽撲閃著水花,怎麼也睜不開。

紀箏下意識地向上勾緊身前人的脖頸。

“嘩”地一聲,無數水花飛濺如瀑落下,窄小的木筏在失衡的邊緣被“吱呀”一聲拉扯回來。

是皇叔自行跳入了水裡,趴在木筏邊緣,上下起伏遊動。

紀箏嗆了幾口,顧不得濕漉漉的自己,忙著用手上下摸索他背上的傷口。

奇跡又怪異的是,如雨滴般墜落的那麼多支箭頭,竟無一支命中他們,明辭越肩背上的傷多是一些蹭破皮肉的小傷口,被冷水泡過後,已經止住了血,呈現瘮人的慘白色。

紀箏這才鬆了口氣,微微放鬆下來,剛壓下去的淚快又要泛起來。

“真死了怎麼辦?!”紀箏胡亂抹了把臉,俯下身,趴在木筏邊緣,撚著明辭越的下頜,讓他抬頭與自己對視,“死在朕的身上,得了個忠義好名聲,讓全天下都誇皇叔是正人君子,壯烈犧牲,你是不是就心滿意足了。”

“算盤打得真響亮啊,你怎麼就這麼狠心?!”

“告訴你,你不要想著朕會傷心半分,朕要把你拋屍荒郊野外,然後回宮當皇帝三宮六院吃香的喝辣的夜夜歌舞升平,你,你就給朕沉在這水底,屍骨腐朽不入皇祠……”紀箏越說越快,越說越氣,氣到又開始抹臉,大腦一片空白。

他想象不來,如果皇叔死在他身上……

明辭越隻是安靜地等待他說完,撕了布條,沾了水,抬起手給他擦臉。

紀箏看他嘴角還帶著點淺笑,更生氣了,這次還氣自己不爭氣,擋開他的手,沒好氣道:“皇叔在笑什麼,朕可猜不透皇叔的心裡。”

那矮他一截的身軀在水中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繼而輕鬆道:“臣在想,聖上若真能忘了臣……在臣死……”

“呸呸呸,閉嘴,閉嘴!”

他的嘴被紀箏伸手胡亂捂住,又側頭躲開,壓低聲音道:“臣是說臣比聖上年長了那麼多歲,早一步離開不也正常?”

紀箏全身一陣抖,垂下了頭,手一點點滑了下去,像是沒想到,又像是從來不願去想。

這副軀殼才是弱冠之年,他本人二十出頭,而書中的明辭越根據推測怎麼說也有二十七八,他本就是寄居者,有何臉麵去幻想兩人在這個世界的百年之後。

可不得不承認,那就是年長者的優勢,比對方先一步看清世界浮華後還能先一步瀟灑離去。

紀箏心頭,一絲異樣一閃而過。

紓解,接吻,逃亡……這些時日,明辭越帶著他做著相愛之人之間做的事,那些原書劇情裡沒有的事,他下意識地察覺到一絲古怪,不尋常,不真實。

方才急切而頻繁如雨點般落下的吻,仿佛要把這一輩子的都一次性用儘。

為什麼要這樣。

嘴比腦子快半拍,紀箏下意識地命令道:“那皇叔還是死朕身上吧……”

“不對,是朕身旁……笑什麼,不準看朕,把頭轉過去……”

紀箏自顧自地彆過臉,半晌,沒忍住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兩人依偎在一張爛木筏上笑得厲害。

今夜這裡不是天下身份最貴的天子和親王,狼狽不堪,一身傷口的亡命人,死裡逃生,又複何求?

沒過多時……”皇叔,這裡是哪?”

一葉木筏漂過了岸,半麵山坡暴露在他們眼前,在樹叢遮掩之中,由低到高數百座屋頂,簷角相銜,形成了層層階梯,紅牆黃瓦,疊綴成重重幻影,從下而上依次亮起了火紅燭光,最高處響起的晚鐘莊穆森嚴。

眼前岸邊的人,一身布衣,朝他們行了禮,手中的小紅燈籠,恍惚搖曳。

還能是哪,靈蒼寺,先帝多年癡狂禮佛,建造出的堪比王府皇苑規模的皇家寺廟。

不得不說,若是避世逃命,這裡倒是個停腳的好去處,前提是沒有……

紀箏頭皮發麻,幸好迎來的隻是幾個小沙彌。

“你家和……首座高僧,玄遷大師呢?”他連忙追問。

小沙彌牽著纜繩把他們固定在岸邊,這才扶著紀箏的手,接他下船,笑眯眯地答道:“大師說今夜聖上就會乘舟而來,來此潛心祈福,特派我們在此等候多時,他臨時有客脫不開身,失禮未能遠迎,稍後便來。”

之前過了冬至節,玄遷在宮中祈福完畢,回山中靈蒼寺後,紀箏就層暗地裡下決心再不要見到大師,對皇家寺廟敬而遠之就好,誰料這次巴巴地自己送上了門。

但一想到明辭越身上的傷……

他托小沙彌再三檢查,確定了那箭傷隻是普通傷口,上麵沒沾上半絲毒物。

即便如此,紀箏還是不放心,怕感染,怕發炎,怕一語成讖,一個小疏忽釀成大錯。

“聖上若是不放心,上麵半山腳有片林,嫩葉碾碎可為外敷藥,促愈合,能解世上的大部分毒素。”

紀箏隻得半攙著明辭越,跟在他後一同拾級而上,進入那片林。

隻是這片林著實看起來不怎麼正經,樹木不高,在這寒冬臘月不長枝葉的季節裡,每棵樹枝丫上都掛滿了紅色布條,上麵多為娟秀小字寫著人名。

“祝我家大郎長命百歲。”

“我家淩橋街xx坊xx號,願佛祖讓李漢彆娶妾,此生隻愛張春一個人。”

“佛祖保佑,一年懷倆。”

“保佑我和我的小姐妹,入宮當娘娘,飛上鳳凰枝,或者璟王未婚,嫁入王府也行,我們不挑剔,但願遇良人。”

紀箏:“……”

明辭越:“……”

你還真不挑。

紀箏指了指這些條子,麵無表情,“佛祖什麼單子都接嗎?”好似個旅遊景點打卡地。

小沙彌性格跳脫,聞言雙手合十一作揖,笑了,“都是紅塵人紅塵事,佛祖眼中沒有分彆,自然會一個一個慢慢聽。”

“其實這裡多是女施主,入廟聽完經上完香火,下山途經此地便來此許個好緣分,聽說求姻緣求平安最有用,但我們也不知道這兒究竟有何奇特之處。”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想了想,“聖上,王爺,若不嫌棄,也可為皇後王妃許句話,這裡沒什麼分彆,也沒什麼禁忌。”

“放在心中悄悄許句話就好,被彆人聽到就不靈了。”

紀箏:“沒有皇後。”

明辭越:“沒有王妃。”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小沙彌又摸了摸後腦勺,尷尬一笑,“會有的,都會有的。聖上也可在這裡隨便轉轉,祈祈福,我帶……”

紀箏摸了摸鼻尖,打斷強調道:“朕是男的,沒什麼可求的。”

明辭越聞言,側目看了他一眼。

“那就稍作休息,我帶王爺先去後麵采葉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