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1 / 2)

紀箏隱約覺得不對,做完生意,離開南安巷茶館後,轉身就往西鼓巷的家中回,那是他租下的一間兩進兩出的小彆院,彆院不寬敞,勝在隱蔽靜謐。

一路上,他總覺背後發涼,陰風陣陣。他跟宮中的暗衛共處一室太久了,這種感覺太過熟悉,如果要下江南,衝他而來,那位當今的掌權者沒道理不提前派人跟住他,摸透他的住址行蹤。

他仍是在世唯一的皇血,他一天不成為掌中之物,囚中之鳥,明辭越的皇位便一天難安穩。

紀箏深知此理,臨到家門前,他腳步一轉,乾脆踏入了隔壁鄰家的院落。

“阿姊,這房我俚不住了,押子你收著,把租錢退了吧。”他一邊往裡走,一邊蹩腳地學著烏州話輕喚。

這房子他原本要租一整年,交的押子絕不是一筆小數目。

緊接著,紀箏就聽著堂屋裡傳來一段他聽也聽不懂的吳語對話。一個男人的身影,把他麵前高疊起來的,幾盒小山似的雪白銀兩推了過去。他還未來得及阻攔,隻見那女主人一臉皺褶堆笑起來,帶家丁瘋搶似地把銀子抬了下去。

女人先發現了他,笑著招了招手。

男人隨著回頭,是原明。他仔細盯著外麵跟他一般高的青年郎,用極緩慢、漫長的時間茫然,皺眉,眯眼,隨後才試探性地脫口:“聖……”

青年飛來一記眼刀,即便身材抽條了,眉眼舒展了,那神情依舊驕氣而暴躁,和當年廷中怒踹內侍時的小聖上彆無二致。

原明恍然,即刻改了口,肯定地點點頭:“剩哥兒,我家小公子。”

紀箏開門見山,改了主意:“阿婆,房子我不租了,租錢和押子都給我退了吧。”

女人嗔怒又笑道:“你家叔叔都給你交了十年的租子,怎的說退又要退。”

原明還沒來得及辯解,女人又上來把他倆往一塊兒趕,使眼色道:“彆跟家裡置氣了,你家叔叔回來陪你多住一陣兒,你就安生在烏州做生意便好。”

原明氣得發笑:“都說了我隻是個下人,我家殿……殿爺兒才是他叔父。”

紀箏不理會,木著張臉瞧也不瞧原明,隻堅持要退租,至少那十年的租子必須得退。扯皮到最後,他不忍道:“西廂房的房頂會鑽涼風,肯定有不小的漏洞,眼下快至梅雨季,到時候漏雨還怎麼住?”

女人聽這話,突然騰地著急上了火,非要扯著紀箏和原明去那屋查驗。

紀箏爭執不過,被她拽去了自己那院落的門口,無人來迎,院門被風自行帶了開,一眼便可望到正堂的最裡麵,男人以手支頭,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坐在那張正對門外的八仙椅上,半寐半醒。

午後掀著熱氣的風把梨花打碎了一地,回卷在庭院裡,在此之前,紀箏還從未注意到自己的院子裡有花。

花好,但這顏色不吉祥,梨花,和明辭越眼上那顯眼的布條一樣,慘白色的,惹人心煩。

男人顯然沒注意到屋外人的到來,依然平靜,平靜得有些病態。

這讓紀箏突然想到第一次見明辭越,見那塊藏鋒的璞玉,他曾以為送其烈火,送其王位,讓其淬煉,讓其君臨天下,便能使明辭越威嚴儘放,光采逼人。

僅是三年的臨朝生涯,而今紀箏再看他,依然溫儒平和的他,卻突然想到了海岸邊的鵝卵石,卷刃的劍。

他第一次在皇叔身上清晰地意識到時光的存在,明辭越比他大多少,七歲?而今多少,二十九?抑或已至而立之年。

他恍然,原來明辭越也是會老的,他也是。

萬種思緒打心中滾過,紀箏現在就一個想法,他真想上去一把揪下那塊破布,看看明辭越是不是真的蠢到去自傷雙眼。

“這是……?”女人悄聲問他,顯然已沒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氣勢。

我殿下,還是我情人?

怎麼喚都不對,紀箏隻得應道:“嗯,我家叔叔。”

男人似乎被談話聲驚到了,驀地抬首循聲往這邊看,即刻鎮定下來,起身迎人。

女人笑著上去,又是一段晦澀難懂的烏州話,原明低頭跟他彙報了什麼,也下意識地用了烏州話。

紀箏被排斥在外,才反應過來,烏州可是明辭越的家鄉,曾經明府盛極一時的統轄之地。

這裡,隻有他一個是異鄉客。

“抱歉,還是說官話吧。”明辭越溫和地笑笑,半點沒有稱王稱皇的架子。

女人看了眼紀箏,反應過來,納罕道:“小公子不懂烏州話麼?”

“他生養在京城,我帶他的時日不多。”明辭越頓了頓,“烏州他不熟,以後還煩您幫襯了。”

女人點點頭,若有所思:“成親了麼?”

紀箏低著頭不吭聲。

男人第一次用長輩的姿態,將他拉到了自己身前,摁了摁他的肩,低厚的聲音笑道:“成了。我家小兒成的早,先成家,再立業。”

紀箏一後仰就能蹭到他未帶青碴的下頜,刺刺的,讓紀箏突然發覺,離開明辭越的這三年,自己真的高了很多,很多。如果沒有意外,他本是可以微微抬頭就凝視到明辭越眼眸,不用踮腳就可以輕易吻到。

如果沒有意外。

女子又笑,笑得生姿,“我問的你,沒問他。”

明辭越頓了頓。

紀箏搶先一步替他作答,帶著濃濃敵意,“成了,也成了,不勞您操心。”

明辭越隻是笑,低下頭帶著春風衝他笑。

女子瞧在眼裡,心裡滿是懷疑,這哪裡是相處時日不多的叔侄,這分明是相依為命的一對人,一家人。都怪那笑笑得太溫柔,太寵溺。

為何蒙著布的瞎子,眼睛裡也會盛滿愛意,隻叫旁人一個個都成了張不開口的啞巴,醉死其中。

“聽小公子說他父母去的早,也是可憐……”女子又多瞧了一眼,輕歎,“長嬸如母,還是令室多照顧著點,教養不能離了母親。”

她頓了頓,又補充,“一個不夠,就多找幾個,也是為了你家小公子好。”

她越說那少年郎的臉色就越沉,僵硬擠出幾個字:“一個,夠了。”

女子皺眉:“怎的,你那嬸嬸待你不好嗎?”

“好,很好。”

“那就是……”

女子忽地又調笑起來,“怎麼,這麼大都成家了還舍不得你叔叔呀,總不能賴人家一輩子。”

紀箏已經麵色鐵青到說不出半個字了,原明強忍著笑說帶她去取剩下的銀兩,這人才麵如春風地走了。

他二人剛一走開,紀箏就快步上去關門,明辭越的聲音從後麵傳過來,也跟著調笑,“我侄,可還對嬸母滿意?”

紀箏咬唇低頭,砰地一聲,門帶上了,外麵的日光與風花都消失不見了,屋內瞬間暗淡沉寂下來,不過明辭越那裡興許感受不到。

兩人間的氣氛重新沉寂下來,眼瞧著明辭越又恢複了那種謙恭而疏離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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