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櫻桃(1 / 2)

程遙遙纖細的手拿著雜和麵窩頭, 遞在謝三眼前,殷殷看著他。

等了好一會兒, 謝三終於開口:“收回去。”

程遙遙看不清謝三的表情,可他的聲音顯而易見是冷了下去。

程遙遙不明白,道:“這是雜合麵做的, 比野菜團子好吃,為什麼不要?”

謝三霍然起身, 好像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麵時, 周身都籠上了一層拒人千裡之外的冷冽:“我幫你乾活,不為報酬。”

“我……我知道。”程遙遙糊塗了,她指著謝三手裡的團子道,“可你吃這個怎麼能頂餓呢, 這是我特地給你帶的,你拿著就是了。”

謝三嗓音更冷:“我說了, 不用!”

程遙遙小臉刷地白了, 桃花眼裡汪著秋水, 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謝三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

程遙遙的手難堪地懸在半空中。良久, 她咬了咬牙,忽然狠狠把手裡的飯團扔在地上,跳起來嚷嚷:“不吃算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窩頭在草地上彈了兩下,咕嚕嚕滾在一邊。謝三盯住程遙遙的眼睛:“撿起來。”

謝三眉骨深邃,凶起來的樣子很嚇人。可程遙遙現在已經不怕他了, 憤憤地頂回去:“我就不!你管不著!反正你又不吃!”

程遙遙說著,還用力往窩頭上踢了一腳。窩頭在地上滾了一圈,染上了泥土和草屑,滾到謝三腳邊。

謝三額角青筋暴起,冷肅的唇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隨你!”

謝三說完,兩口咽下團子,抓起鐵鍬起身,跟程遙遙擦身而過,徑自回到地裡乾活。

程遙遙氣得怔住,謝三的話和那個眼神深深刺痛了她。她不明白謝三為什麼這樣凶自己,卻隱隱覺得,她好像做錯了什麼。

天空中的雲漸漸散開,陽光**。甜水村上工中午照例是要休息一個鐘頭的,謝三卻一刻也不歇,在田裡悶頭乾活,汗水沿著小麥色肩背往下淌,手臂肌肉拉伸出飽滿流暢的線條。

程遙遙坐在陰涼處生悶氣,氣了好久,謝三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程遙遙好沒意思,扁著嘴抓起一把豆子,走到謝三身後開始播種。

程遙遙氣鼓鼓,謝三冷冰冰,沒了程遙遙嘰嘰喳喳的聲音,田地裡一片沉默,隻有鐵鍬翻地的聲音和悠長的蟬鳴,叫得人心煩意亂。

程遙遙分著神,一頭撞到謝三背上:“嗚!”

謝三轉身,瞧見程遙遙捂著鼻子眼淚汪汪,皺眉道:“怎麼了?”

“我……我鼻子好痛!”程遙遙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回答,卷翹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淚珠。

謝三一把拉下她的手,程遙遙小巧挺翹的鼻尖有一點紅紅的,嬌嫩得過分。

謝三閉了下眼睛,顯然耐性經受著極大考驗:“沒流血。”

“可是好痛。”程遙遙還在說,忽然想起自己跟謝三生氣呢,撇開臉道,“算了,痛也不關你的事。”

她這副樣子可愛極了,臉頰上也有一點紅,像被曬傷了。謝三看著她曬得紅紅的臉頰,忍不住問:怎麼不戴鬥笠?”

對了!程遙遙靈光一閃,抓住大把柄似的:“我也不要白拿你的東西,鬥笠還你,我不要戴了!”

程遙遙跑過去拿起鬥笠,用力丟在謝三身上。謝三抬手輕鬆接住,臉沉得能滴下水來。

程遙遙又一疊聲地向他開炮:“還有昨天那隻叫花雞,前天那隻竹鼠,多少錢我通通折價還給你!”

程遙遙來勁了,翻包掏出一把糧票來。謝三狹長眼眸露出難得的無措,很快就被他掩飾過去:“彆鬨。”

程遙遙越說越委屈:“我沒鬨,還你還你!你不是要跟我算清楚劃清界限嗎?我也不能收你的東西啊,我也不占男人便宜的,反正……反正我們也不是朋友,還是算清楚的好。”

說到最後,程遙遙玫瑰色的唇角往下撇了一下,硬生生忍住了,隻是她皮膚白嫩,眼圈的紅就很顯眼。

她生得這樣美,露出受了委屈的神情,叫人心都碎了,恨不得跪在地上將全世界都捧到她眼前。

謝三垂在身側的拳頭死死攥緊,壓下心頭的一陣躁動才開口:“我沒……”

“你沒什麼?”程遙遙雙手抱在胸前,一副拒絕談判的語氣,“快算一算賬,我好把錢還你!”

謝三沉默良久,把手裡的鬥笠扣在程遙遙頭上,大步走向小溪邊。

“喂,你乾嘛?!”程遙遙掀起鬥笠,卻見謝三蹲在溪邊洗手,顯然是等著吃飯。

程遙遙露出一絲得意的笑來,跟了過去。她自己也沒有吃飯呢,都是被謝三氣的,現在肚子咕咕叫。

程遙遙走到溪邊,眼角瞥見那個滾在地上的窩頭,又看一眼謝三,咬了咬唇,偷偷走過去把窩頭撿了回來。

謝三洗了手和臉過來,程遙遙打開飯盒,遞給謝三一個窩窩頭,偷偷把那個臟窩頭藏到身後。

謝三卻看見了,伸手:“給我。”

程遙遙不好意思地道:“可是這個已經臟了。”

謝三大手接過去,蹭了蹭上麵的灰就想咬,被程遙遙按住手腕:“等等。”

程遙遙傾身靠近,玫瑰色的唇撅起衝窩頭呼呼吹氣,把上頭的草屑吹掉:“還有點臟。”

謝三耳邊是血液沸騰的聲音。這麼近的距離看去,程遙遙的肌膚仍是吹彈可破,白嫩得像剛剝開殼的荔枝。程遙遙身上淡淡的桃花香鑽入鼻間,卷翹睫毛遮住含情的眼眸,小巧挺翹的鼻子下是小小櫻桃唇,微微撅起,像在等一個吻……

程遙遙吹完了,抬起頭跟謝三視線對了個正著,被他暗沉眸色嚇了一跳:“我……我吹好了。”

“嗯。”謝三嗯了一聲,大口咬下那窩頭,吃在口中也不知是何滋味,眼前儘是那玫瑰色的唇。喉結吞咽,乾渴喉嚨被嗆住:“咳咳咳……”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呀?”程遙遙抓住機會,老氣橫秋地批評謝三,把自己的水壺打開遞給他:“快喝點水!”

謝三噎得臉頰漲紅,接過去就喝,水珠沿著唇角滾落至喉結,好容易緩過氣來。待看清手裡是程遙遙的水壺時,又是一口水噴了出來。

一派兵荒馬亂。

程遙遙居然沒笑話他,而是羞愧地道:”都怪我,我以後都不浪費糧食了。”

謝三啃著手裡的窩頭,麥色臉頰上泛著不易察覺的紅。

窩頭還算新鮮,嚼著瑄軟,仔細咀嚼能嘗出玉米麵的香甜。程遙遙小口小口咬著,謝三一口就能下去半個,他吃東西很快,仔細咀嚼,像是在品嘗什麼難得的美味。

程遙遙用樹枝筷子夾了一點鹹菜放在謝三的窩頭上:“就著吃。不過這鹹菜不是我炒的,所以才這麼難吃。”

程遙遙認真地說道:“等我改天弄一點豬油,炒出來的鹹菜才最香。”

窩頭就鹹菜的滋味的確不能跟程遙遙做的烤菌子和叫花雞香比,謝三看著程遙遙的笑容,卻覺得嘴裡嘗出了一絲甜。

謝三吃了兩個就不肯再吃,看著程遙遙捧著個窩頭慢慢啃,還皺著鼻子,露出無意識的嫌棄表情,像隻挑食的貓咪。

謝三每天下地乾活,分配給他的都是離村最遠也最累的活。為午飯來回跑一趟要耗費小半天時間,不值當,隻能自己帶飯。他從施工隊賺回的錢和糧都已經換成了奶奶的藥,即使能從食堂拿飯,也都剩下一半帶回去給了奶奶和妹妹。他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小夥子,一頓兩個野菜團子,怎麼可能吃飽。

謝三吃了兩個野菜團子,再吃兩個雜麵窩頭,麵食讓胃裡有了久違的飽足感。和程遙遙並排坐著,心情也難得地柔軟起來。

程遙遙吃得慢,一個窩窩頭啃了好久,見謝三盯著自己看,就使喚他:“我要吃桑葚。”

謝三定定看她,眼神比前兩天加起來都要柔和,卻莫名的讓程遙遙有些害臊。她叉著腰凶巴巴地強調:”你每天給我摘桑葚,我就還給你帶窩頭。”

謝三當真涉水走到對岸,過了好久才回來,手裡捧著的不是桑葚,而是一捧晶瑩剔透的野櫻桃。

小小的櫻桃呈橙紅色,剔透得像珊瑚珠子,在溪水裡衝洗過,上頭滾動細細水珠。放在碧綠葉子上,看得人心生歡喜。

程遙遙這回是真的高興了,抓著謝三的手狠狠搖了一把:“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吃櫻桃了?這櫻桃最難運輸,我已經好多年沒吃過啦!”

謝三沒回答,悶頭回地裡乾活了。好半天,手腕上柔軟的觸感仍然沒有消失,他無意識地用指腹蹭過手腕,耳根滾燙。

程遙遙坐在陰涼地裡吃櫻桃。這種小櫻桃當地也叫恩桃,皮薄味濃,在程遙遙看來比後世那些大櫻桃和進口車厘子都要美味許多。可惜這小櫻桃皮薄壞得快,早上摘的下午就能長出蛆蟲,後世以冷鮮派送速度聞名的順豐快遞也奈何它不得。程遙遙自從離開外公外婆家,就再也吃不到了。

程遙遙一個接一個地往嘴裡塞櫻桃,腮幫子鼓動著,玫瑰色的唇撅起,噗地吐出一個櫻桃核,自己先傻兮兮笑起來。

謝三驀然醒悟過來自己在看什麼,狠狠掐著自己掌心,逼自己專心乾活。

程遙遙卻跑了過來,手裡擎著半個窩窩頭:“我吃不下了。”

說完打了個小小的嗝。

謝三還沒說話,程遙遙捂住嘴,臉頰漲得通紅,衝他瞪眼道:“不準笑,都怪那櫻桃太好吃了!”

謝三沒敢笑,往她身後一看,一大捧櫻桃竟是吃光了,留下一堆光禿禿的核,略帶驚訝:“你全吃光了?”

“怎麼?你也想吃啊,我忘了給你留一點了。”程遙遙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

謝三欲言又止,眼神瞟向程遙遙的腰肢,細細一把,也不知道吃到哪裡了。

程遙遙把窩窩頭塞給謝三:“這個給你,我好飽,不要吃了。”

再拒絕便是矯情,謝三接過來兩口吃了,讓程遙遙去休息,避會兒太陽。

程遙遙把她心愛的小鬥笠帶上,道:“不用休息。咱們加緊乾活,今天早點回家。”

程遙遙播種的姿勢很熟練了,小手一抖,四顆豆子整整齊齊落在坑裡,再用腳撥上土。然後小心翼翼再量兩步,乖巧得讓人想狠狠揉一把。

兩人不到四點半就收工了。回家是不可能早回的,程遙遙鬨著讓謝三帶她上山摘櫻桃,說要帶回去讓知青朋友也嘗一嘗。

謝三道:“你在這裡等我,我摘給你。”

“我要自己去。”程遙遙抬起下巴,嬌蠻的神態卻並不讓人討厭,隻讓人忍不住想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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