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蟹粉(1 / 2)

李秀珍家的院子很小,廚房卻有兩間廂房那麼大,灶台寬敞,前前後後共有三口大鍋,廚具一應俱全。

灶台邊的大盆裡養著螃蟹,李秀珍拿著一個長毛刷子,將一隻大閘蟹抓在手裡刷洗乾淨蟹鉗和肚子,再用水衝洗一遍。

那些大閘蟹十分鮮活,一直是張牙舞爪地吐著泡泡,在李秀珍的手裡卻毫無反抗之力。

鍋裡熱騰騰地蒸著一鍋大閘蟹,當李秀珍把手裡的這些大閘蟹清洗乾淨,那一鍋大閘蟹已經可以出鍋了。

李秀珍蒸大閘蟹的方法與程遙遙不同,她往水裡加了些粗鹽,用一碟子薑醋放在鍋中與大閘蟹同真,蒸完的大閘蟹不腥不膻,自帶一股鹹味。

將熱騰騰大閘蟹攤放在一個大竹蔑上晾著,李秀珍拿出了拆蟹的工具——一把剪子,一根筷子,還有一根細細的擀麵杖。

見程遙遙和孟姐進來,李秀珍打了個招呼,手上動作絲毫不緩。她拿起剪刀哢嚓哢嚓將大閘蟹的蟹腿全部剪了下來。

接下來就是炫技一般的拆蟹過程。

剪刀撬開螃蟹殼,露出裡頭滿滿的黃。掰掉蟹腮,那筷子是特製的,一頭尖一頭扁,用筷子尖頭將蟹心精準地挑出來扔在一邊,扁頭迅速刮下蟹黃。

又用剪刀摁住蟹肉,用筷子尖頭迅速將隱藏在蟹殼裡的蟹肉挑出,蟹殼內一層黑色的黏膜乾乾淨淨丟在桌上,沒有半點浪費。

拆完蟹黃和蟹肉,李秀珍抓起擀麵杖將蟹腿一碾,再用筷子一捅,冷掉的蟹腿肉很輕易就從蟹殼裡分離出來。

一堆蟹黃,一堆蟹肉,一堆蟹腿肉,乾乾淨淨地堆放在盤子裡。做完這一切的李秀珍的手上也是乾乾淨淨,她將盤子往程遙遙麵前一推。

她的意思一目了然:我合格了嗎?

程遙遙歎為觀止。她以為自己就算會吃蟹的了,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果然術業有專攻。

程遙遙真情實感地讚歎道:“你這一手沒有十年功夫練不出來。”

李秀珍還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樣子,低聲說了一句:“我8歲就幫阿爹鋪子拆蟹粉了。”

這其中又有多少故事,程遙遙不好細問。

孟姐自得道:“你彆聽她說的謙虛,解放前她在蘇州最有名的館子裡專門幫人拆蟹粉來著,服務的都是些達官貴人,很有些名氣。”

李秀珍笑笑:“過去的事還說它做什麼。這位小姐,蟹肉要趁熱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我還有兩個姐妹。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找她們來幫忙。”

找其他人?程遙遙沉吟了一下,李秀珍立刻道:“我們三個按件算工錢,不會讓您多破費的。”

程遙遙笑道:“倒不是這個問題,隻是......”

李秀珍明白過來:“如今她們日子都難過的很,有這個掙錢的機會,一絲口風也不會露的。要是透出去半點口風,我自己也要擔乾係,您儘管放心。”

程遙遙琢磨了一下,做禿黃油的地點在李秀珍家裡,就算東窗事發,第一個倒黴的也是李秀珍自己,她頂多損失一點螃蟹罷了。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拆蟹粉的價格是一斤三分錢,租借廚房的費用則是一個月五塊。彆看拆蟹粉的單價便宜,程遙遙要做禿黃油,起碼能用三五百斤的螃蟹,她們隻需要出個手工,算起來收入也相當可觀。

程遙遙一答應,李秀珍馬上就上後門喊了一聲,兩個同樣乾淨利索,約莫40來歲,臉上有些風霜的女人走了進來,齊齊地向程遙遙請安問好。

這兩人是李秀珍多年的姐妹,她們的做派相當老派,程遙遙下意識就道:“起來吧。”

這話一出口,程遙遙就被自己窘到了。這是她這些天演少奶奶養成的條件反射,她趕緊笑的:“彆這麼客氣,現在是新社會了。”

好在那兩個女人並沒有表示什麼異樣,相當自然地洗了手,係上圍裙,就坐到桌前開始拆蟹粉。

這兩個女人的速度不比李秀珍慢,還有閒心揶揄李秀珍拆蟹心不夠乾淨,黏了些黃。

程遙遙撿了一隻格外肥美的公蟹慢慢剝著吃,李秀珍立刻倒了一碟子自家釀的桃子醋給她。不愧是當年館子裡乾活的,十分有眼色。

那桃子醋自帶一股果香,沒有絲毫雜味,將蟹肉襯托得越發香甜。

程遙遙一隻公蟹吃完,李秀珍三人也已經剝完了螃蟹。程遙遙用菊花葉熬的水洗了手,挽起袖子準備熬禿黃油。

李秀珍還問:“小姐,彆弄臟了你的衣服,還是我來吧。”

程遙遙笑道:“不必。我親自動手。”這次的禿黃油是幫孟姐做的,程遙遙當然要親自下廚表示誠意。

李秀珍早已準備好了一罐子雪白的豬油。

程遙遙熱鍋下油,等豬油熬化了以後,再加入蟹黃,小火慢慢翻炒,等蟹黃全部倒入豬油中時,才逐漸加入蟹膏和蟹肉,再加入黃酒、胡椒粉和一勺小桃子醋。

程遙遙忙完這些,雪白的額頭上香汗點點,她抬頭道:“就這麼熬上5分鐘,收乾就行。”

李秀珍三人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些肅然起敬。

李秀珍由衷地讚歎道:“小姐您年紀輕輕,居然有這麼一手好廚藝。”

她們姐妹三人在飯館乾了這麼多年,也見過不少美味佳肴和頂級的大廚。隻看程遙遙顛勺的動作,便知道這是位行家:“不知您師從哪位名廚?”

程遙遙想裝得謙虛一些,笑意卻忍不住綻開,自豪道:“我跟著我外公學的。”

程遙遙這一笑明豔不可方物,耀花了幾人的眼。李秀珍也就沒再追問下去。畢竟這個年頭,大隱隱於市的高人太多了。看程遙遙出身家境肯定不錯,也許她外公也是位隱居的大廚呢。

幾十斤螃蟹做出三斤半禿黃油。李秀珍稱今天是讓程遙遙見識見識他們的手藝,不肯收錢,把孟姐樂得合不攏嘴,這就能省下1塊5的手工錢呢!

孟姐也沒占人家便宜,把禿黃油裝進自己帶來的罐子後,剩下的半碗禿黃油就送給了她們。

做完這一切,時間也將近傍晚,兩人急急忙忙趕回劇組。劇組的門禁相當森嚴,特彆是對未婚女演員。

兩人趕在天黑之前衝到了劇組大門口。程遙遙撲到門房窗口上嚷嚷:“大爺,開門簽到!”

門房大爺拉開窗戶,虎著臉道:“你天天這麼踩著點回來,我可得通報上去!”

“真的啊?”程遙遙抬起手,亮出一小瓶晃蕩的鹽鋦蟹腿肉。這是她用剩下的蟹腿肉做的,門房大爺沒事愛喝兩盅,這個下酒最好。

門房大爺一瞧,嘿嘿笑起來:“還是遙遙惦記著我。快進來,本子上簽個字。”

門房大爺把鐵門打開了,程遙遙和孟姐趕緊溜進去,接過筆在簽到簿上簽名。

程遙遙端端正正寫下自己的名字,卻看見劉悅的名字後被打了三個醒目的大紅叉。

程遙遙懶得管這閒事,孟姐卻八卦地叫起來:“劉悅又違反門禁,這都第3次了!”

門房大爺搖頭道:“我提醒她好幾回了,前兒晚上還一身酒氣,跟幾個流氓似的人物勾勾搭搭地回來。我看這姑娘要毀了。”

孟姐跟門房大爺嘀咕了一番,都鄙夷地搖了搖頭。

他們在劇組裡見多了這樣的事,有些年輕姑娘仗著自己長得漂亮,經不住誘惑,想走捷徑。總是跟一些有家室或者紈絝子弟混在一起。可你也不想想,你這麼自甘墮落,人家能瞧得起你?

正因如此,他們才對程遙遙格外高看一眼。尤其是孟姐,她乾了這麼多年化妝師,從未見過像程遙遙這樣的美貌。隻要她稍稍一點頭,有多少人前赴後繼撲到她的石榴裙下?可程遙遙卻對自己在鄉下的對象一往情深,也從來不出去胡混。這年頭,到哪裡去找這樣好的姑娘?

程遙遙渾然不覺自己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形象居然已經這麼高大。她催孟姐道:“彆管她的事兒了,孟姐,咱們洗澡去。”

孟姐道:“行。”

劇組洗澡得用公共澡堂,程遙遙膽子小不敢一個人去,可她又天天要洗澡的,因此總纏著孟姐,弄得孟姐這一陣的個人衛生也搞得格外勤快。

兩人有說有笑地向澡堂走去,路上碰到了編劇:“遙遙,下午有你的電話。”

程遙遙激動道:“誰給我打的?”

編劇道:“是個小姑娘。”

“哦......”程遙遙一下子泄了氣,眼神黯淡。都三天了,謝昭還沒給她打電話!不對,難道是小緋打來的電話?小緋怎麼會給自己打電話?難道是謝昭叫他打的?

程遙遙隱隱期待道:“我妹妹說什麼了嗎?”

編劇道:“她聽說你不在,就掛了電話,沒說啥。”

孟姐道:“要是真有什麼事,肯定會再打來的。既然說沒啥,也許就是想找你聊聊天,說說話。”

“也對。“程遙遙沒多想,跟孟姐一塊洗澡去了。洗完澡,孟姐來到程遙遙房裡,跟她一起嘀咕起禿黃油的定價來。

程遙遙想要出門就必須跟孟姐在一起,那麼她想做生意也瞞不了孟姐。程遙遙也沒有想過要瞞她。

孟姐道:“我早猜出來了。你手藝這麼好,這倒是一門賺錢的好生意。”

孟姐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又跟著榮導這個大導演,眼光比普通人要開闊一些。現在上海北京這些地方早就有人偷偷摸摸地做起了生意,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一個月拿那點死工資,夠乾什麼的?

程遙遙笑道:“孟姐,我想過了,一瓶禿黃油我讓你抽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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