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珠子裡, 影像投照出來。
那個被穆祀帶回來的人適時補充:“這是當年,那人與我琴家做生意時,對方贈於我們的一顆留影珠, 裡麵記錄的,正是整個交易過程。”
半空中, 琴家家主對著坐在對麵帶著麵具的人道:“琴家不與來意不誠的人合作。老夫重視這珠子,從總府趕來, 你戴假麵, 用假聲,來曆不明,老夫如何信你?”
琴家以符篆和法寶生意從遠古傳承至今, 家主一個賽一個精明,妥妥的老狐狸,太知道怎麼拿捏買賣者的心理了。
“我家主子不喜張揚, 這珠子的買賣, 你們名利雙收,與何人合作, 重要嗎?”
琴家家主笑了一聲,身子往前傾了傾:“這可不是一筆小買賣。”
“你問遍四海八荒做這塊的家族,也找不到比我琴家出價更高的。”
兩人無聲對峙, 片刻後, 琴家家主對麵坐著的男子, 才緩緩地摘下臉上的麵具。
正是在大殿上指認南柚而後自戕的丹青。
對話還在繼續。
丹青道:“我家主子的意思是,這留影珠製作繁瑣, 我們這的數量也不多,之所以不自己出售,看重的就是琴家的人脈。”
奉承話, 誰不愛聽。
琴家家主點了點頭,道:“老夫心中有數。”
當時在大殿上,丹青跪著,衣衫襤褸,臉幾乎被抽得開了花,琴家家主根本沒往他身上想。
直到他死前的那聲善惡有報,聽著有種似曾相識的意味,琴家家主才蹙著眉,努力回憶起來。
隱隱的猜測,在穆祀親自拜訪的時候,幾乎已經成了八/九分的確定。
等影像結束,琴家來的那位管事又道:“星主容稟,我家家主讓我帶一句話來。”
“做這買賣前,他以為對方看重的是能得到的錢財,但這兩日想通之後,才知,他們想要的,是借琴家之手,將留影珠推向六界所有的權貴之家,讓大家都形成一個留影珠隻能記錄而不能篡改的觀念。”
“星女殿下,是中了圈套了。”
等琴家的來人走了,南柚徑直翻了翻那幾頁紙張,將它們丟在星主跟前的桌子上,聲音要多涼有多涼:“還有這些,看看。”
星主的拳頭已經攥得緊得不能再緊,他全身都繃緊了,僵直了,近乎機械般地拿起了那幾張泛黃的紙。
那是一些勾畫精細的陳年圖樣。
下方的署名,龍飛鳳舞兩個字。
橫鍍。
“我特意讓人去查過,橫鍍生前,曾是星界最厲害的鍛造師,當年留音珠的問世,也有他的參與。”
“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南柚譏諷似的扯了扯嘴角。
從看到影像的那一刻起,星主的心中就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幾日前的所作所為。
她掉著眼淚矢口否認。
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跪下來求他。
她所言所行,萬般懇求,他一句都沒信。
那是他從小看著長大,幾乎用命換來的女兒。
他從未給過她信任。
一絲一毫都沒有。
身材高大的男人頭一次在人前紅了眼角,他聲音粗噶,說得艱難:“右右,是父君錯了。”
從前很多次,他稍微哄她一下,說一些道理,她心裡就是再不愉快,也都讓事情翻了篇。
她總是想著,父母哪有不為兒女好的呢。
可南柚現在看著他悔恨自責的神情,內心湧起的,隻有厭惡和不耐煩。
瞧,裝裝樣子,假惺惺的,誰不會呢。
孚祗能因此回來嗎?
時光能倒流嗎?
星主的心,被她這樣的神情,這樣的態度刺得流出血來,就連呼吸都帶著難以忍受的痛意。
他摁了摁喉結,像是要把喉嚨裡堵著的那團棉花揉散,好讓出口的聲音自然一些:“父君對不起你。”
南柚冷眼看著他,就像是一個冷漠的局外人。
從小到大,相比流枘,其實南柚更喜歡黏著星主一些,而父親對女兒,好像又總是要溺愛一些。
但在這一刻,星主突然生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預感。
他要徹底失去這個自幼乖順比誰都心疼他的女兒了。
他的眼皮接連跳了幾下。他知道他要說些什麼,但除了一句硬邦邦的對不起,其餘的話,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太蒼白,太無力了。
孚祗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彆人不知道,他這個當父親的,卻能窺出一二。
那是她掛在嘴邊數千年的驕傲,是她提起來就要笑的存在。
還有那根斷裂的綢帶。
他親自出手,逼死了南柚喜歡的男子。
而他,常常自詡正義,上至朝堂,下至故去的兄弟,什麼都顧忌到了,獨獨忘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