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漸漸散去, 青幫的人已經不在,地上一片狼藉,還有沒來得及完全乾涸的血跡。采薇第一次真真切切體會到這個時代的混亂。
回到沁園,采薇到底還是沒給江鶴年告狀, 隻是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到了晚上躺在床上都沒能平靜下來。
今日若不是謝珺及時出現救了自己, 隻怕她現在就算是沒丟了小命,也是一個缺胳膊少腿的人了。這樣一想,不免後怕。
她記得謝珺當時額頭在流血, 應該是被炸彈給傷到的,雖然看他後來敏捷跳入車內的情況, 應該不算嚴重, 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清楚。
懷著這樣的擔心輾轉反側到淩晨,采薇才勉強入了睡。
隔日一早,她就讓聽差去把報紙給自己拿來。果不其然昨晚那場爆炸和槍擊上了報,說是刺客可能跟反袁亂黨有關, 所以驚動了鎮守使署,鎮守使謝珺親自出動, 已經將亂黨全部抓捕。但這些消息,沒有一條提到謝珺的傷勢。
這也不奇怪, 謝珺身份特殊, 受傷這種事若是傳出去, 並不是什麼好事, 但總歸人肯定是活著的。
救命之恩不是小恩情,吃過午餐後,采薇決定去閘北的上海鎮守使署,看看謝珺的情況,當麵跟他道個謝。而且看他昨天還是叫自己應小姐,顯然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得去糾正一下,畢竟有個真的應彩霞,免得以後鬨出烏龍。
她尋了個借口自己一個人出的門,沒讓四喜跟著。閘北在租界北邊,是新興的華界,距離老城廂不算近,采薇坐了電車,又包了一輛黃包車,才輾轉到達。
比起華亭鎮守使署那棟兩層小樓,閘北的上海鎮守使署就大氣了太多,占地數十畝,四層樓的主建築氣派森嚴。這倒也不足為奇,在這個軍政時代,鎮守使就是上海之王。
采薇來到門房前,說是鎮守使的朋友,讓衛兵幫忙通報。雖然她穿著綾羅綢緞,但鎮守使身份顯赫,並不是尋常人能見的。那衛兵目光顯然帶著懷疑,冷淡回道:“鎮守使大人今天不在使署,姑娘請回吧。”
采薇以為這是托詞,道:“我真的是鎮守使的朋友,麻煩您去通報一下,就說我姓應,鎮守使應該就知道了。”
衛兵微微蹙眉道:“都說了鎮守使大人今日不在使署。”
采薇想了想,又問:“我可否冒昧問一下,鎮守使他的傷是否嚴重?”
衛兵頓時警惕地看向她:“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知道鎮守使受傷的事?”
采薇見他這草木皆兵的模樣,有些啼笑皆非,正要再解釋一句自己是謝珺的朋友,餘光卻瞥到門內走出來一道穿著軍裝的挺拔身影,到嘴的話頓時又停下。
門房的衛兵見到謝煊,迅速起身行了個軍禮:“三少!”
謝煊點點頭,目光瞥到趴在窗口的采薇,問:“怎麼回事?”
衛兵恭恭敬敬回道:“這位小姐要見鎮守使大人,我說了不在,她非不信。”
謝煊跨過小門,走到采薇身旁,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冽,輕描淡寫道:“我二哥確實不在使署,不知江小姐找我哥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衛兵見這位小姐果然是和謝三公子認識,心道幸好剛剛態度不算太壞,悻悻地坐回了位置。
采薇如實道::“昨天青幫龍爺被刺殺的時候,我正好也在附近,差點被炸彈擊中,是二少救了我。我見他昨日好像受了傷,就想來問問情況,順便感謝他。”
謝煊道:“一點皮外傷,沒什麼大事。”
采薇聞言,稍稍鬆了口氣,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既然他不在使署,我改日遇到他再道謝。”
謝煊輕描淡寫嗯了一聲,看了看她說:“我回華亭,從南市路過,要不要捎你一程?”
采薇道:“不麻煩了,我坐黃包車就好。”
謝煊點點頭,沒再說什麼,直接朝街對麵走過去,他的福特車就停在那裡。
既然謝珺不在,采薇也準備打道回府,她來到路邊等黃包車,隻是剛剛站定,忽然有一滴冰涼的水落在臉上。抬頭一看,卻見本來晴好的天空,不知何時烏雲密布,眼見著是要下雨了。
采薇暗叫倒黴,往街道一看,本來的車水馬龍,頃刻間已經是門可羅雀,一時竟沒有黃包車的影子。
正思忖著是不是要找個地方先躲雨,一輛黑色的汽車,在她跟前停下。謝煊的臉從窗戶內露出來,看向她淡聲道:“上車吧!”
采薇自是不再猶豫,趕緊打開車後座門鑽了進去。
“多謝了!”她說。
謝煊俊眉輕挑:“不客氣。”
車子剛剛上路,開了不到幾十米,天空的濃雲變得更加烏黑,淅淅瀝瀝的雨點,轉瞬間已經變成了瓢潑大雨,天色仿佛突然就進入了暮夜。
采薇心道幸好上車快,不然指不定得淋成落湯雞,這大冷天的還不得凍死。她想說點什麼緩解車內那因為陌生而不太自在的氣氛,然而車子穿梭在大雨滂沱,耳朵裡全是嘩啦啦的雨聲,隻得作罷。
光線暗沉,大雨落在前擋風玻璃,雨刷擦擦地刮著,也不太看得清楚前路。謝煊專注開著車,車內沒人開口說話,倒也不覺得尷尬。
也不知行了多久,本來還算平穩的車子,忽然重重顫抖了兩下,吱的一聲停了下來。因為是忽然熄火,駕駛座後的采薇,在這劇烈的晃動中,一個趔趄,往前栽去,眼見要一頭磕在椅背上,謝煊下意識反手一擋,護住了她的額頭。
采薇驚呼一聲,坐直身子,問:“怎麼了?”
謝煊沒立刻回答她,隻是收回手,嘗試點火,但是沒成功。
他皺了下眉頭說:“車子出了點問題,我下去看看。”
天空如同破了洞一樣,雨勢丁點未減。謝煊從椅子下取出雨衣,隨意披上,打開車門走到車頭去檢查。
采薇皺眉看向擋風玻璃前方的男人,隻見昏沉沉的光線下,他向前躬著身體,雙手打開引擎蓋。因為雨太大,順手抹了把眼睛後,又飛快蓋上引擎蓋,回到了車內。因為雨太大,他才在外麵站了片刻,便裹挾了一身冰涼的水汽,拿下雨衣帽子時,額前已經在淌水。
采薇問:“怎麼樣?”
謝煊邊脫雨衣邊回她:“雨太大沒法修,得等小點才行。”
采薇憂心忡忡看向窗外。這一帶有些荒涼,應該是快過了閘北,又還未進入租界,周圍幾乎沒有什麼建築,隻有小山坡,以及不遠處的蘇州河。黃包車自然是沒有的,就算有,這麼大的雨也沒法坐。至於步行走回去,更是不可能,彆說她沒傘,就是有傘,這麼大的雨,也不知要走多久,而且十有八.九會迷路。
這樣看來,除了等雨停,彆無他法。
謝煊脫掉了雨衣,在手套箱翻了下,大概是找手絹,但是沒找到,隻能用手隨意抹了兩把臉上的雨水。采薇見狀,從手包裡掏出手絹遞上前。
謝煊愣了下,接過來,終於是將被雨水打濕的額頭擦了乾淨。擦完,順手還給她。
采薇隨口道:“你用吧。”
謝煊心知這些千金小姐講究,被人用臟的手絹大概是不會再要的,扯了下嘴角,隨手塞進了手套箱。他看了眼外麵黑沉沉的天色,道:“估計這雨還得下一陣。”
采薇嗯了一聲,忽然打了個噴嚏。如今已經是仲冬,正是最冷的時候,加上又遇上下雨,坐在車裡也冷得厲害。
謝煊回頭看了她一眼,退了身上的腰帶和槍套,將衣服解下來。采薇還沒反應過來,一件帶著男人體溫的軍服,已經兜頭蓋在自己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