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就著穿上吧!”
這人可真是粗魯,采薇有些無語地將衣服從自己頭上拿下來。這鐵灰色的軍服,除了還未散去的溫度,還隱隱有煙草的味道,不算濃烈,所以也不至於難聞。
她是來自一百年後的現代女性,並不保守羞澀,但是手上拿著這件帶著男人氣息的軍服,還是有點不太自在。
她看向前方的謝煊,見他隻著一件夾棉的襯衣,問:“你不冷嗎?”
謝煊道:“我們在軍營,數九寒冬也常常穿單衣的,習慣了。”
采薇哦了一聲,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也不再矜持矯情,趕緊將衣服披在了身上。她如今才十七歲,身體纖瘦嬌小,這軍服在自己身上,就如同掛了個大麵袋一般空空蕩蕩,她隻得稍稍裹緊了些,於是那衣服上陌生的味道,爭先恐後往自己鼻間鑽。
好在身上是暖和了不少。
外麵的天色暗,車內的光線更暗,要不是雨聲滂沱,孤男寡女待在這昏暗的狹小空間,隻怕早就讓人不自在。
采薇不動聲色地看向前方的男人,昏暗之下,隻看得到一個模糊側麵輪廓,他微微低著頭,從褲袋裡掏出了一隻懷表,重複著打開又蓋上的動作,不知是因為無聊,還是等待讓他不耐煩。總是,顯然是沒有和身後人閒聊的打算。
算起來,兩家因為聯姻的事,鬨得不算開心。他出於紳士禮節讓自己上了車,但對於她這個江家小姐隻怕是心中不以為意。采薇也懶得主動開口,一來是不想自討沒趣,二來是這人總是一副倨傲冷漠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個好溝通的——哪怕從請她上車到給她衣服的行為都算得上紳士。
但也僅此而已。
兩個人一前一後,就這樣各有所思地等著雨勢停下來,然而老天爺像是專門跟人作對似的,那雨水不僅沒有減小的架勢,還越下越凶。
因為昨日那驚魂的險遇,采薇昨晚睡得不是太好,也不知是不是雨點拍打車身的節奏,有催眠的效果,靠在窗邊的她,竟然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而坐在駕駛座的謝煊,無聊地玩了會兒懷表,是真的有點煩了。他放下表,從手套箱裡摸出煙和洋火柴,正要點上,忽然想起後排還有個女孩兒。轉過頭借著微光,正要問她介不介意自己抽煙,卻見那後麵一直安安靜靜的人,早不知何時和周公約會去了。
他微微一愣,輕笑一聲,收了煙,心想這丫頭膽子還真夠大的,孤男寡女待在車內也敢睡著。
車內光線太暗淡,女孩的麵孔沒在暗影當中,但仍看得出年輕昳麗的輪廓。
謝煊隻淡淡掃了一眼,就轉過了身。
采薇這一覺睡得還挺沉,睜開眼,外麵的雨還沒停,她揉了揉額頭隨口問:“幾點了?”
謝煊拿起懷表看了眼:“快六點了。”
“啊!”采薇輕呼。
謝煊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塊餅乾和一個軍用水壺遞給她:“這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先隨便吃點墊墊肚子。”
采薇接過來,看了眼,那餅乾應該是軍用打壓縮餅乾,小小一塊卻又硬又沉,她問:“你吃了嗎?”
“吃過了。”
采薇抿抿唇,不得不說,還真有點餓了。她撕開餅乾包裝,咬了一口,味道寡淡,而且又乾又硬,吞咽時差點沒噎到,趕緊拎開水壺對著壺嘴灌了兩口涼水。順利吞下後,她舒了口氣,卻忽然又意識到手中的水壺是謝煊用過的。
她也不是那麼講究的人,但跟人共用水杯這事兒,還是個男人,不由得讓她湧上一股不自在。
為了轉移自己這點矯情,她開口問:“這是你們行軍時吃的乾糧?”
謝煊側身看她,點頭:“嗯,這是配給將領的。”
采薇隨口道:“配給將領的還這麼難吃?”
謝煊輕笑一聲:“你以為行軍打仗跟你們富人家的千金小姐一樣,想吃什麼有什麼?”
采薇撇撇嘴:“我就是客觀評價一下這餅乾的口感,你怎麼還人身攻擊上來了?”
謝煊愣了下,失笑搖頭,看了眼外麵黑沉沉的天色道:“將就吃點壓壓肚子,我估計雨停還得等個把鐘頭。”
采薇咬了口餅乾,這回喝水時記住了嘴巴離壺嘴沒直接接觸。不得不說,這餅乾雖然味道不怎麼樣,但飽腹感十分顯著,就這涼水幾口下肚,竟然就飽了,剩下吃了的半塊也不好還給人家,便塞進了手包,隻把水壺遞還了前麵的人。
也算是吃飽喝足,她將臉貼在玻璃窗,看著外頭惆悵道:“今天出門該看黃曆的。”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終於是聽到了她的心聲,過了片刻,雨勢終於慢慢緩下來。
謝煊拿起雨衣遞給她:“差不多了,你穿上下來給我打手電,我趕緊把車修好。”
雖然雨小了,但還是淅淅瀝瀝沒有停,采薇接過雨衣:“那你呢?”
“這點雨我用不著。”
說完已經拿起電筒下了車。
采薇趕緊脫了軍裝套上雨衣,跟著他來到車前,又從他手中接過手電。雨雖然快停歇,但寒風依然淩冽。采薇下意識四顧了下,這才發覺,這附近哪裡隻是人煙稀少,簡直像是荒郊野嶺。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隔了好像十萬八千裡,而這四周除了風聲就再無其他。
但因為有謝煊在,她倒沒覺得可怕,畢竟他是拿槍的。
謝煊已經打開了引擎蓋,借著手電的光,彎身去檢查發動機狀況。他隻著一件夾棉襯衣,可好像並不覺得冷,襯衣下的手臂,隨著手上用力,隱隱浮現噴薄而流暢的肌肉線條。
采薇忽然想,這樣一個年輕健朗的男人,怎麼會年紀輕輕就死去的?雖然這是一個亂世,但這兩年相對安穩,並沒有打過什麼仗,按著曆史進程,軍閥混戰還得三四年後。實際上,在她有限的曆史知識裡,謝家並沒有在軍閥割據的時代留下名號,而按著謝家現在的勢力,是不太可能的。
到底是因為謝家迅速衰敗?還是說她現在所經曆的時代,跟百年後的曆史有了不為人知的細小偏差?
約莫一刻鐘後,就在采薇覺得舉著電筒的手有些發酸時,謝煊直起身,一把將引擎蓋闔上,拍拍手道:“應該好了。”
邊說邊下意識回頭看了身旁的女孩一眼,暗沉的光線下,她的表情有種與年紀不符合的平靜,完全不像是一個在荒郊野外和男人獨處的少女。
他忽然又想起父親和二哥說得話——江家五小姐是個不諳世事的嬌小姐。
“走吧。”他淡聲說。
“嗯。”采薇舉著手電轉身往後走。
兩個人不約而同,往天空看了眼,雨不知何時已經完全停下來,濃雲散開,天空像是洗過似的,一片澄淨,竟然還有幾顆星子影影綽綽掛在了上麵。
采薇說:“明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謝煊道:“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