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夜色之中,森然矗立的高牆讓此地顯得仿佛與世隔絕。
容錦從前聽人提過刑牢,說是隻有犯了重罪的人才會被關入其中,砍頭是常事,就算僥幸不死也得脫層皮。
不知是不是疑心太過,她依稀聽到了若有似無的哀嚎。
容錦看向商陸,隻見他麵色如常,猶自帶著些惋惜,像是遺憾今夜還沒能好好逛完廟市,就被偶然撞見的沈裕捎到了此處。
對於這點,她倒是很能感同身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些閒話,隻等著沈裕回來,就回彆院去歇息。
可一直等了許久,更深露重,夜風漸急,卻依舊不見沈裕的身影。
容錦新換的衣裙此時就顯得有些單薄,蘇婆婆倒是還貼心地帶了披風,但並不在這輛馬車上。
她攏了攏衣襟,躲回車內,向商陸問道:“你不冷嗎?”
“這點風算什麼?”商陸不以為意地笑著,“雲姐你未曾去過漠北,沒見過那邊的白毛風,冬日裡鑽心透骨,那才叫冷呢。”
容錦抱膝坐著,不知怎的,竟想起沈裕。
他這樣羸弱的身體,動不動就得找荀大夫來救急,是怎麼在漠北那樣惡劣的環境中熬下來的?
不對。
他從前是小有名氣的少將軍,征戰沙場,身體自然極好,是淪落漠北那幾年一點點耗空了他的身體,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正漫無目的地想著,卻聽商陸驚呼了聲“公子”,隨即跳下車轅撲了過去。
容錦吃了一驚,探身去看。
隻見沈裕竟是半倚著成英,被扶著出來的,而另一側跟著的緋衣男人帶著憂色,神情凝重,下台階時還險些踩空。
鐵門旁燃著的火把被風吹動,地上拖長的身影亦是搖搖晃晃,變了形。
及至走近了,容錦才發現沈裕身上那件錦袍衣襟上竟沾了星星點點的血跡,再配上那張沒半點血色的臉,倒叫她有些拿捏不準這血究竟是旁人的,還是他自己吐的。
“叫人看牢程愷,此事我會去查,查清之前他不能死。”沈裕聲音不似平日那般清冷,帶著些喑啞,才說了兩句便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他修長的手指死死地攥著心口的衣衫,按著成英的肩上了馬車。
得了吩咐,管泓澤也算有了主心骨,拱了拱手:“卑職明白。”
沈裕麵上未見異色,可虛浮的腳步暴露了他的真實狀況,上車後更是踉蹌了下。商陸還沒來得及跟上車,容錦見他迎麵而來,下意識扶了一把。
不管沈裕看起來再怎麼羸弱,終歸是個身量高挑的男人,容錦被帶得踉蹌兩步,後腦直接撞在了堅硬的車壁上,頓時疼得小臉皺作一團。
沈裕的下巴抵在她肩窩,身體幾乎是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除了綿軟的觸感,仿佛還有股若有似無的淺淡香氣。
髕骨傷處結結實實磕在了車板上,他也沒能克製住,悶哼了聲。
商陸連忙跳上車去扶沈裕,才將兩人分開,又聽容錦倒抽了口涼氣:“頭發勾到了……”
商陸手忙腳亂地想要去解,卻見沈裕抽了他腰間的匕首,寒光一閃,已經割斷了那縷纏繞在他衣帶鉤上的青絲。
燭火映出匕首的寒芒,容錦像是受驚的兔子,霎時遠遠地跳開。
沈裕將匕首丟給商陸,啞聲道:“回彆院。”
話音剛落,又偏過頭咳嗽起來。
他咳得厲害,倒像是牽動肺腑,容錦見商陸急忙地摸索著,將袖中的帕子遞了過去,再由他送到了沈裕手中。
這方帕子是前段日子她親手繡的,細密柔軟的雪緞上,繡著一枝胭脂色的海棠。
而如今,又多了刺眼的血跡。
容錦想,原來沈裕衣襟上的血跡竟真是他自己的。
他來這刑牢時心情還好,興許是覺著牢中關著的人翻不出什麼風浪,可那人不知說了些什麼,竟叫沈裕心神懼震牽動舊傷,失態至此。
原來,沈裕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會有叫他始料未及的事,他也控製不了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