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容錦不知自己是何時睡去的,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來時已是日暮西垂。夕陽餘暉在地上映出窗欞的影子,有清風拂過,吹散夏日的暑熱。
她揉了揉眼,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後,下意識地抬頭去看沈裕。
隻是因著伏在那裡睡了許久,脖頸都僵了,疼得她倒抽了口冷氣,秀氣的眉眼隨之皺了起來。
沈裕側身躺在那裡,與她睡前所見彆無二致,神色平和,仿佛並不在意她的疏於職守。
她本應守著沈裕,以防萬一有什麼意外,結果竟這麼無知無覺地睡了許久,容錦自己都覺著說不過去。
見沈裕嘴唇乾澀,她試探著提議道:“您要喝些水嗎?”
見他微微頷首,容錦按著床沿起身,半邊身子酥麻,幾乎是一瘸一拐地去倒了水。
沈裕的病症仿佛比先前有所緩和,至少不需要她再小心翼翼地喂水,瘦削的手接過茶盞,骨節突出,手背上青紫的脈絡依舊很是顯眼。
就像是上好的冰裂釉白瓷。
他抿了口溫水,又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唇角,忽而開口道:“你候在聽竹軒,想要什麼?”
雖說彆院中伺候的人不多,但也沒人手短缺到需要她殫精竭慮的地步。
容錦先前那番為何不懼他的解釋,沈裕勉強信了,可“不畏懼”與“殷勤”之間的差彆,他就算病得神誌不清,也不至於分辨不出。
“我……”容錦不敢與他對視,垂下眼睫,半真半假道,“我昨夜聽您吩咐商陸出城去請‘顏姑娘’,便存了心思,想看看是否是我認識的那位。”
沈裕摩挲著杯盞,若有所思:“你是何時認得顏青漪的?”
“許久以前,那時我娘親尚在,”若非有心去算,容錦自己都記不真切過了多少年歲了,“機緣巧合下曾幫過顏姑娘一回,也算是因此相識。”
但算不上多深的交情,顏青漪搬離京城後,彼此間的往來就更少了。
沈裕了然。
早在三年前用到顏青漪時,他就令人詳查過她的出身經曆,若容錦真與顏青漪格外熟悉,他那時就已知曉。
他將剩下半盞茶水放回容錦手中,漫不經心道:“回去吧。”
容錦離了聽竹軒,並沒立時回自己的細柳院,而是繞道去了彆院的佛堂。
從前閒談時,蘇婆婆曾經提過,此處彆院並不是沈家的園地,而是沈裕那已經過世的娘親的嫁妝。
沈夫人姓阮,是商戶出身,與伯爵府出身的沈將軍可以說是門不當戶不對。
當初沈將軍遲遲未曾婚配,一直拖到而立之年,恰遇著阮姑娘想要招贅夫婿,他對尚在閨中的夫人一見鐘情,險些真要入贅阮家。
沈老伯爺被這個素來叛逆的長子氣得臥床不起,京中為此鬨得沸沸揚揚,直到先帝金口玉言放話,才總算了結了這樁“鬨劇”。
阮姑娘嫁入伯爵府,成了沈夫人,但她不耐煩伯爵府的規矩,隻要逢著沈將軍不在京中,就會到彆院來小住。
而這佛堂,則是當年她好不容易懷了沈裕後,為求安胎設下的。
再後來,沈將軍被卷入奪嫡之爭,為廢太子一派的毒計所害,與三萬安平軍一同葬身梵天原。那時誰也不知沈裕尚在人世,沈夫人聽聞夫君、獨子的死訊後,心力交瘁,一病不起。
不出一年,就也隨之而去。
這彆院沒了主人,就此塵封,唯有蘇婆婆並著幾個阮家舊仆仍在守著。
直到三年前沈裕回京,才又添了幾分生機。
沈裕少時也曾隨著母親禮佛,可自漠北歸來後,便再未踏足過佛堂,也就蘇婆婆隔段時日會來親自打掃,再添柱香。
夏日雨水豐盛,石階角落已經生了青苔,牆角經了這些年風吹雨打,痕跡斑駁,透著些滄桑之感。
容錦踏進佛堂,隻見蘇婆婆正跪在那杏黃的軟墊上,雙眼緊閉,嘴唇無聲地開合,應是在虔誠地默誦佛經。
她並未出聲打擾,輕手輕腳地上了柱香後,也在一旁跪下。
蘇婆婆聽到衣裳窸窣的動靜,便知道是她來了,誦完最後一段佛經睜了眼,遲疑道:“公子的病情如何?”
“已經暫且穩定下來,”容錦並不敢將顏青漪的話如實轉述,措辭委婉了許多,“婆婆放心。”
蘇婆婆撫著心口,念了聲佛。
容錦見她似是脫力,上前將人扶起,輕聲細語道:“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您且放寬心,也要留意自己的身體才是。”
“我老婆子活到這個年紀,也享足了福,可公子他受了那麼多苦……”
蘇婆婆跟在沈夫人身邊幾十年,是親眼看著沈裕從牙牙學語的可愛孩童,到意氣風發的少年,再到如今這般境地,焉能不心疼?
再者,沈將軍與夫人隻有沈裕這麼個獨子,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兩人的血脈可就真要斷絕了。
蘇婆婆半靠著容錦,由她攙扶著下了台階,歎道:“好孩子,你是個妥帖的,平日也彆總是在細柳院悶著,去公子那裡幫著侍奉一二也好。”
蘇婆婆從前叫容錦侍夜,就懷了三分“撮合”的心思。
雖說自家小公子從黎王府領回容錦,不過為了推拒賜婚,可她也了解小公子的脾性,不說旁的,他看容錦至少是不嫌惡,甚至說得上順眼的。
若不然,壓根不會將人留在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