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塵埃落定,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沈相這回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名義上能壓他那位,話都還說不利落。
臣子做到這份上,已是煊赫至極,無人能出其右。
朝臣們對此各有心思。
以為其狼子野心、不擇手段的不在少數,想的是今後要與他劃清界限;也有不少想著恭維奉承,借機攀附。
隻不過諸多盤算,並沒能派上用場。
因沈裕他轉頭就告了假,說是舊傷複發,大夫囑咐靜心修養。
容錦也如約向春夫人解釋緣由,換了半個月的閒暇。
她回彆院時,買了不少容綺喜歡的零嘴,托成姝著人送到青廬。
成姝應了下來,順道回稟:“今日依舊有不少人
() 登門拜訪,想要探望公子。”
“他可曾見了誰?”
“未曾。”
容錦對這個回答毫不意外,與此同時又難以理解,明明已經說了須得“靜心修養”,依舊有人要來探病。
對於這疑惑,沈裕似笑非笑道:“說不準是以為我有意試探,想看他們表態。”
容錦險些嗆了茶水。
正說笑著,門房傳來消息,公孫玘登門造訪。
容錦神情微妙起來:“他總不會也這樣想吧。”
以她的了解,公孫玘並不是這種人,又揣度道:“興許是有什麼緊要的事?”
畢竟新朝伊始,總免不了會有許多麻煩,沈裕撂挑子躲閒,不少事情便都壓在了公孫玘身上。
沈裕略一猶豫,還是著人請他到中堂說話。
然而兩人都想得太正經了。
公孫玘這回過來,並不是為正事,也沒帶什麼調養身體的補品,反而帶了一壇子酒。
容錦一言難儘地打量著。
公孫玘像是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我知道沈相身體無礙,想著此處也不缺什麼補品,思來想去,還是將我家老爺子昔年在京中為官時釀的酒,挖出來一壇。”
公孫家那位老爺子昔年在京中時,文才固然出類拔萃,但更為聲名遠揚的,其實是他那釀酒的手藝。
就連飲遍天下美酒的先帝,都對之讚不絕口。
時人以能討公孫老爺子一杯酒為風雅幸事。
公孫玘帶來這禮,不可謂不珍貴,足見心意。
公孫玘自小眾星捧月似的長大,是偌大一個家族中最受長輩喜歡的小公子,後科舉入仕也是一路順遂,連中三元世所罕見。
這樣的經曆,常人很難不自傲。
他知沈裕的厲害,但心中未必認為自己及不上對方,直到此事後,方才正視了兩人之間的差距。
就如沈衡所說,他們一生中所經曆的最大的苦難,放在沈裕那裡,興許壓根排不上號。
千磨萬擊鍛造出來的利刃,自然不是常人所能及。
公孫玘聽了這一番開解,得以釋然,親自挖出這壇老酒,來向沈裕道謝。
既謝他擺平麻煩,也謝他令自己學到的手腕。
這些時日,朝臣們想方設法地送了不少禮物,有調養身體的名貴藥材,也有所謂“陶冶身心”的名家字畫。
沈裕一概沒收,令人怎麼送過來的,就怎麼搬回去。
這壇酒,成了他點頭收的唯一禮物。
公孫玘是個極知情識趣的人,
他知沈裕不喜外人打擾,將酒送到後,婉拒了容錦留他用飯的邀約,起身告辭。
隻是臨出門前又向沈裕打趣道:“中書政務堆積如山,您可彆樂不思蜀。”
沈裕扶額,輕笑了聲。
公孫玘離開後,容錦便沒了顧忌,趴在案邊,打量著這壇子酒。
她年紀不大,自記事起,公孫老爺子
已經辭官回陵川,故而未曾聽過這位的名頭。
還是等沈裕娓娓道來,方才明白這禮物的分量。
容錦不常飲酒,也分不出什麼好壞,隻是嗅著封口處溢出若有似無的酒香,就已經想嘗一杯了。
晚膳備好。
沈裕拆了酒壇的封口,叮囑道:“那位老爺子喜烈酒,後勁極大,你素來不勝酒力,略嘗些也就罷了。”
容錦聽著這話有理,點了點頭。
可沈裕隻為她斟了半盞酒,仿佛隻是潤了潤唇,便沒了。
容錦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唇角,將空落落的杯子擺到沈裕麵前,無意識地放軟了聲音:“再要一些。”
白皙的臉頰似是染了胭脂一般,那雙水盈盈的眼眸極亮。
沈裕在容錦這裡本就沒多少理智可言,被她這樣眼巴巴地看著,那點猶豫稍縱即逝,又斟了些酒。
容錦得了甜頭,等到再一杯酒飲儘後,故技重施,又將杯子擺在了沈裕眼前。
如此兩次後,沈裕凝神端詳片刻,提醒道:“錦錦,你快要醉了。”
若非酒力使然,容錦不會如現在這般。
雖說沈裕心中喜歡極了,恨不得她能變本加厲,但思及宿醉後的折磨,還是製止了她。
容錦撇了撇唇角,一副委屈模樣:“你又欺負我。”
沈裕啞然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鬢發。
那壇子已經令人收起來,食案上,唯有他杯中還有一半殘酒,容錦的目光屢屢往那裡瞟。
看起來可憐可愛。
沈裕心念一動,端起那瓷盞,慢條斯理地飲了口。
在容錦垂首喪氣時,輕輕挑著起她的下巴,低了頭,將含著的酒慢慢喂給她。
容錦下意識地想要更多,柔軟的舌尖舔過他的唇齒,不知不覺中,已經撩起起他大片火氣。
“錦錦,”沈裕將人抱入內室,低啞的聲音反複喚她。見她的眼眸已不似平素那般清明,終於又問,“你可喜歡我?”
容錦此時格外遲鈍,反應了好一會兒,似乎才想明白這話的意思,笑盈盈道:“喜歡。”
“那,”沈裕沒再動彈,問得慎之又慎,“你可愛我?”
她像是被這問題給難住了,想了好一會兒,依舊沒能說出個所以然,倒是自己不耐煩起來。
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隔著中衣在他肩胛留下幾道細細的痕跡,聲音中帶著些許難耐,小聲道:“難受。”
在這事上,大都是沈裕哄著、伺候她,這次卻並沒如願。
沈裕在榻上隨性坐了,衣衫鬆鬆垮垮,半遮半掩,墨發如流水一般從肩頭散下。
幽深的目光落在容錦身上,啞聲道:“你自己來。”
……
一直到第二日,容錦從宿醉中醒來,隻覺頭疼欲裂。
她扶著昏昏沉沉的額頭,好一會兒,昨夜那些零碎的記憶才逐漸浮現,隨即從臉頰紅到了耳垂。
“既醒了,再喝些醒酒湯吧。”
沈裕的聲音響起。
他告了假,難得這時辰竟會在家中。
容錦先前覺著這樣很好,沈裕操勞這麼久,也是時候該好好歇歇了。可眼下,她扯著薄毯蓋了整張臉,一時半會兒並不是很想見他。
“山間小院已經有人灑掃、收拾妥當,馬車也已經備好,隻等著你了。”沈裕在床榻旁坐了,將薄毯掀開一角,“隻一點,那住處原本隸屬禪院,雖無明文規定,但最好是戒葷腥、戒酒。”
從前沈夫人去時,皆是茹素。
沈裕那時正是長身體的少年,雖曾有過隻字片語的抱怨,但始終未曾破例。
容錦對戒葷腥無可無不可,隻是聽到“戒酒”二字時,眼皮跳了下,幽幽道:“……挺好。”
若早有這個覺悟,現在也不至如此了。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起身梳洗,並著早飯的粳米粥,一並又喝了半醒酒湯,昏漲的感覺才漸漸褪去。
容錦在心中狠狠記了一筆,打定主意,再不多沾一滴酒。
這是個適合出門的好天氣,天朗氣清,日光明媚。
沈裕站在階下,頎長的身影被日光拉長,修長如玉的手伸到她眼前:“隨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