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駟的念頭幾乎有些遲鈍,他這些天的心思全在柯銘身上,其實不記得喻堂為什麼不肯同意,又提了什麼越界的條件。
那時柯銘剛走,兩個人在錄製節目時遇見,可也不得不避嫌,保持安全距離,做出禮貌生疏的架勢,像是兩個素不相識的路人。
柯銘長得好,隔過人群看他時,目光陌生,漂亮的眼尾泛著微微的紅。
隋駟看著那條短信,想起柯銘的眼神,幾乎覺得喻堂自私到了冷血的地步。
他心徹底冷了,始終考慮的事也有了定論。當天晚上,隋駟就通知團隊發放了新成員的招募,刪除了喻堂在工作室備份的身份信息,也準備好了合約上的那一筆錢。
那是很大一筆錢,足夠買這些年喻堂在他身上的心思。像喻堂這種普普通通的人拿了,買個房子、重新開始,隻要不揮霍,可以平淡舒服地過一輩子。
隋駟從不覺得自己欠喻堂的。
……
“喻堂問你,能不能先不離婚?”聶馳忽然問。
隋駟點了下頭。
他那時被怒氣頂得沒了理智,幾乎已不記得具體情形,想了想,才繼續往下說:“他沒有細說,隻問我有沒有時間談談,我問他是什麼居心,有什麼目的……”
聶馳說:“是我讓他問你的。”
隋駟倏地瞪大了眼睛。
他像是被一隻手探進胸膛,連肺一把囫圇攥住了,幾乎有些喘不上氣:“……什麼?”
“你祖父三個月後過壽,每個人都要回去。”
聶馳:“你在那個時候離婚,回家不好交代,還可能惹你祖父生氣。”
車窗明明關著,隋駟還是像被冰冷濕漉的雨水裹著,身上一點點冷下來。
隋駟的嗓子啞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隻隱約聽見自己的聲音:“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
聶馳不解:“你的事,我不是一直都和喻堂交接嗎?”
隋駟說不出話,愣愣坐著,目光落在通話記錄上。
“隋家的事牽扯多,不方便公開,我讓他先和你發個短信提一句,找時間再在電話裡細說。”
聶馳說:“如果有條件,其實當麵找你說更好。”
隋駟啞聲說:“他是……”
這兩天,喻堂的確反常地提了幾次,想來工作室看看他。
可正在錄製的這檔節目,是他和柯銘難得的同台機會。
隋駟的精力全在節目上,心情又不好,自然不可能同意喻堂這種越界的要求。
……
這些反常,都被他當成了喻堂的糾纏不放、貪得無厭。
“說起來,喻堂最近在看心理醫生,我原本以為他是替你聯係的。”
聶馳按了兩聲喇叭,開亮遠光,繞過河堤:“你的工作室賬目支出裡,倒是沒有這一項。”
隋駟問:“我為什麼要看心理醫生?”
“不知道。”聶馳隻是完成隋家的委托,一向不關心這些,隻是隨口一提,“你還記得這裡嗎?當初你在這座橋上拍戲,往下撒了好大一捧花。”
隋駟心裡煩亂得厲害,用力揉了揉太陽穴。
真要看心理醫生,隋家派來的這個還不如人工智能的職業經理人才該去看看。
他沒心思再胡亂搭話,向窗外掃了一眼,心頭忽然一跳:“停車!”
聶馳應聲停下車,側頭看他。
雨越來越大,砸在車上,幾乎已經劈裡啪啦作響。隋駟沒工夫拿傘,一把拉開車門,冒著雨衝下去。
他在這座橋上拍戲,往下撒了一整捧花。
那是部早年間的片子,那時喻堂還隻是他的生活助理,兩個人的關係還沒因為假結婚變得古怪,還能在一起聊聊天。
他那時年紀輕,其實對這個又悶又乖的助理印象不錯。喻堂話很少,沒事的時候就自己一個人發呆,他心血來潮,拿著那一捧道具花去逗喻堂。
一群人胡鬨,誰也沒拿穩那一捧花。喻堂反應過來,伸手想去接,還沒碰到,花就不知道被誰扔偏了,全掉在了河裡。
製片主任因為這個,還把他們每人都訓了一頓。
喻堂想下去撈,花早被河水衝跑了。
一片花瓣都沒剩。
……
河邊一片漆黑,水汽彌漫,比岸上更冷。
隋駟手凍得發木,儘力把手機的手電筒按亮,仔細向四周看了一圈。
這一片河堤都裝了護欄,要下去,隻有一個很不起眼的清理通道。
很高,比河麵高出了五六米。
隋駟攥著護欄,一步步摸索下去。
喻堂恐高,當初營業秀恩愛給外人看,陪他站在舞台上接受采訪,都不敢低頭看觀眾席。有次節目要求,喻堂吊了威亞,下來時臉色慘白,軟得站都站不住。
喻堂在看心理醫生,他看起來明明一切正常,會笑會說話,為什麼還要看心理醫生?
什麼大不了的事,還值得看心理醫生?
隋駟下到了通道的最底層,淌著冷到刺骨的河水,走了幾步。
聶馳找到可泊車區域,停好車,撐著雨傘沿路找過來。
手機上手電筒能發出的那點光亮微乎其微,勉強穿過幾層雨霧,就被黑夜儘數吞噬乾淨。
微微的光亮裡,隋駟半跪著,從水裡把人抱起來。
喻堂睡在他胸口,乖順地闔著眼,還是一貫平和溫馴的模樣,無聲無息,手臂軟軟地垂下來。